牵着小小的母亲慢慢走
丁杰
风渐渐暖了,花慢慢开了。因为团圆,因为母亲,因为冲龙,元宵节注定是一个温暖的日子。
在贵州高原上的普定小城,元宵节冲龙是一件很热闹的事。养儿才知父母恩。我一棵庄稼一样,从河包山移栽到普定县城已经?炅恕=峄椋?蚍浚??⒆印=衲暝??冢?野涯盖缀透盖状雍影?浇永闯抢锕?M砩希?盖拙坪雀咝肆耍?岢忠?愣∵嗽诩依锟吹缡酉殖≈辈ィ?梦遗阄业哪盖兹ハ殖】闯辶?S谑牵?揖秃湍盖祝?咳胨?谎???刑谄鹄吹奶逵? ?br> 母亲今年六十岁了,在土地上辛苦了一辈子。今天晚上,第一次跟三十岁的儿子走进体育场,去看火树银花的铁水冲龙。我到县城参加工作以来,经常到这里采访重大活动。每年的元宵冲龙焰火晚会是必不可少的。因此,好些年我没有在团圆的日子跟家人团圆,在温暖的时刻享受温情。对于闻名全国的普定铁水冲龙,我拍过照片和写过文章刊登在报纸和杂志上;对于母亲,我却没有陪她老人家看过一次冲龙,哪怕是电视直播。今天,我不再是一名跑前跑后的记者,我是一个儿子,一个陪母亲过年的儿子,一个享受母爱的孩子。这样想的时候,我感觉迎面吹来的风,像母亲的手抚摸在脸上一样温暖。
人像水一样涌向体育场。母亲怯怯地说:红星,人太多,要不我们回家看电视吧!那神情,像一个征求意见的孩子。我说没事,有我在呢!母亲犹豫了一下,跟着我走。
母亲跟着我往人群里挤。
我左手朝母亲的面前伸,右手往母亲的身后挡,身体护着母亲的腰。我生怕别人挤了母亲,紧紧的挨着母亲,小心地护着母亲,像母亲当年护着那一盏风中的油灯。我感觉到了母亲的呼吸,听到了母亲的心跳。我不知有好多年没有离母亲的身体这样近了。特别是离开河包山以后,牵着我和母亲的,是一根柔软的电话线。今天,我离母亲这样近,近得仿佛婴儿的鼻子闻到了母亲的乳香。
年轻的父亲带把孩子扛在肩上,孩子笑,大人就笑,孩子哭,大人就闹:是哪个挤着我家娃娃?母亲紧紧的跟着我,满眼的稀奇,满脸的紧张。
音乐已经响起,冲龙活动很快就要开始,四面八方的人都在使劲的往里面挤,却又没有方向。整个体育场里的人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一浪过来,一浪过去。母亲在人群里没有了方向和重心,突然孩子一样抓住了我的手。我的心紧了一下,泪水默默的流了下来。牵着这么多孩子走过这么长的路的母亲,在千万人中间,孩子一样紧紧地抓住儿子的手。
母亲老了!
母亲小了!
我没让母亲看见我流泪,就像母亲很多的时候,不让孩子们看见她流泪一样。
人特别多,特别挤。母亲身体不好,个子又小。我担心母亲孩子一样走失或被挤伤。单位给我一张贵宾票,意味着在看台上有一个位置。没有票,就只能随数以万计的观众在足球场上站着或走动。我把票给母亲,请警察帮母亲找个地方坐下来。以前当记者,挂着采访证想走哪里就走哪里。现在,我把唯一的票给母亲后,我一滴水一样跟观众一起,在人群的河里漂来荡去。不几分钟,我就跟母亲挤散了。我使劲朝母亲坐的看台那里张望,远远地看着母亲,看她是不是还在那里坐着,看她是不是被挤着吓着。这个时候,不知道是我成了母亲眼中的风筝,还是母亲成了我眼中的风筝。我知道,我在努力寻找母亲,母亲也在努力寻找我。我树一样栽在离母亲不远的人群中,我要让母亲的眼睛能随时看到我,嘴巴能随时叫应我。我小小的母亲不认识坐在她旁边的人,一个人抱着手,并拢脚,伸直腰,小心而认真地看冲龙,不时在人群中寻找她的儿子。
十二年前的那个元宵节。我跟小伙伴们去疯玩,天黑了回家时,没见到在家做饭等我们的母亲,也没见到家里人。母亲病了。父亲和大哥请一个叔子驾了马车,让母亲躺在长而窄的木板车箱里,垫上稻草捂上被窝打马向普定跑县医院跑去。我一边哭一边从小路跑去追那辆马车。在下坝赶上马车时,马官通往普定的路上挤满了人和车,大家都蜂涌着去县城看冲龙,那是一个热闹的日子。母亲在医院动手术的情况记不起了,只记得我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街上冲龙的鞭炮声和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我跟几个伯伯和堂哥连夜走回荷包山,走到十多里外的贾官堡,还能听到普定县城热闹的鞭炮声。那时我就想,有一天,我要好好的到普定看冲龙,并牵着母亲。
从那次做阑尾手术后,母亲的身体就垮了,几乎每年都要做一次手术。有一次,母亲差点没能从手术台上下来,而被死神拉走。我亲爱的母亲,成一个失去水分的萝卜,慢慢地瘦下去,慢慢的瘪下去,慢慢地小下去。哦,我小小的母亲!
扎小辫穿花布衣的一个小姑娘,因家穷,只读完小学四年级就辍学了,回家种菜,挑水,做饭,喂猪,打草鞋。然后就从高家庄嫁到河包山,成了我的母亲,成了丁咚的奶奶。母亲个子小,却生了七个儿女。老二在饿饭那年死了。活下来的六兄妹现在都或好或坏在乡下或城里生活,苦辣酸甜都让母亲惦记牵挂。任何一个过得不好,母亲都会伤心落泪。只有六兄妹组成的六个家庭家都顺顺当当的时候,母亲才会高兴。可是,作为儿女,总是让母亲伤落泪的时候多,让母亲笑的时候少。
在文字和音乐中,母亲总是高大的形象。我的母亲,却是小小的。小小的身材,小小的家,小小的幸福,小小的悲伤,小小的愿望在小小的世界里慢慢的失望或实现。
第二次燃放礼花结束,我像一条鱼,逆着人流,艰难的游到母亲身边。
“妈,我们走吧,一会结束的时候挤得很。”
母亲跟着我,慢慢地从人群中小半步小半步地往出口移。跟进来的时候一样,我左手朝母亲的面前伸,右手往母亲的身后挡,身体护着母亲的腰。我生怕别人挤了母亲,紧紧的挨着母亲,小心地护着母亲,像母亲当年护着那一盏风中的油灯。母亲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跟着我,满手心的汗水。
走到大街上,虽然人还是很多,母亲还是挣脱我的手,一个人走在前面。我知道,她是怕人看见让儿子牵着走,不好意思。
“小小的母亲,让我牵着你的手慢慢地走吧,我做你一生的孩子,你就做我一段路的孩子吧!”我默默地在心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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