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花开——贺小米之堕落

“花儿”是一种青海之情歌，没有文饰没有雕琢，就那么赤裸直接地喊出来，热烈之外竟别有一种悲壮之意。读张贤亮的小说《绿化树》，女主角马缨花的那句：“就是钢刀把我头砍断，血身子还陪着你”，相信不少人读到此处都是有着一种颤栗的感动的。

可惜我生在江南，对于这种苍黄风沙里粗糙而激越的情感无多了解，只能谈谈那些我所知道的“花儿”，那些打动过我的关于爱情的言辞，或许没有浑厚沧桑的音调，但是对于恋爱中的人来讲，无论什么样的语言和文字，只要与真诚而忠贞的爱情有关，都是能感觉到温暖与熨贴的罢。

不见他，心不宁；有他时，春自生。

这句话是在一次宿舍夜谈中从一位室友那里听来的，当时就被这种缠绵婉转的情思所打动，这应该是一种引而未发的状态吧，突然发觉某个人的眼睛是最亮的笑容是最好看的是能融化人心的，然后呢，不一定会义无返顾地爱上，或者只是让他在心里成为一面风景，许多年之后仍然会回忆起来，也仍然会有一种遥远而温暖的感触，让人想起隔着很多年华的某个春日午后，陌上少年的白马游屐，青春的眉眼唇齿，斜日杏花飞。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钱镠，五代十国的夹缝中占了十二州江山的吴越国王。每年春天，吴越王妃都要到九仙山游玩，吴越王必将派人传信叮咛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而那一年，吴越国被宋所灭，吴王奉诏即将北去鲁国的封地，当时正当王妃赏花未归，这位亡国之君仍是遗书如常，“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干戈里，狼烟中，却突然有这样温馨平实的九个字在史册中横绝，艳称千古。即使剥离去战争与历史的背景，想像一个女子在芳草离离的暮春读到这样一句遥远的思念，这样一番低回的深情，该是如何微笑着流下泪来。“缓缓”二字，虽不绮靡，却能教人九回肠。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李义山的这句诗让我想起从前读过的一篇小说：一位少女为一个纨绔子弟绣了一幅翠鸟荷花作为相亲之选，结果却在被送去的当天被醉酒的客人所污，那少年便将它随手赐给了一个小丫鬟。少女刺绣时百般小意万种珍视，抽针素手在红线青丝中暗寄了多少隐秘而浓郁的幽情，可惜那个男子，甚至未能细看一眼，甚至还不晓得她的名字。小说结尾的地方，少女无意中看到那半副已经残污了的刺绣，想起此前一个夏天的悸动与羞涩，痴痴无语。这是一个美丽又有些心酸的故事，或许在我们年少的时候都曾或浓或淡地体会过，繁丽的独角戏被破败的帷幕隔断，戛然而止，就让那一刹那灼痛的心灰埋葬这段无人知悉的爱情吧，碑上的名字，笔画苍苍，会在某些春雨阑珊的夜里泛起一点酸楚的记忆，忧郁，又甜蜜。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纪的人。

不知道张兆和最终答应沈从文的求婚是心动于怎样一个瞬间，而我的神经末梢却被这段话在瞬间犀利地切中过。短短一组句子，絮絮淡淡地道来，像一轴烟清水秀的行游图，却竟然如此图穷匕现地惊艳了观者。金樽酒，廿四桥，天际云，爱一个正当最好年纪的人，又或者在最好的年纪里为人所爱，因为这些，我们生活着，并将生活下去。

我偏要勉强。

《倚天》是我很爱读的一部小说，“新妇素手裂红裳”亦是其中非常喜欢的一个章节。濠州大婚上，赵敏一袭青衣闪入殿来，面对杨逍威逼，范遥劝诱，她只笑吟吟一句：“我偏要勉强”，纤掌一翻，竟果真挽转了乾坤。看过许多场情事，或甜蜜温馨，或离散怨艾，却大抵都是绵软宛转的基调，相悦时蜜里调油，愁来则泣血悲歌，不曾想会读到这一段传奇，遇见这样的女子，人生于她，爱情于她，均不过是场华丽的冒险，无论遍布足下的是鲜花抑或荆棘，都能扬眉微笑着一往无前，神明与命运亦不能阻挡。如此骄傲，出众风流。

那一天， 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 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转山转水转佛塔， 不为修来世，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无法想像这位年轻俊秀的六世达赖曾经爱过的是怎样一位女子，如此无望，却又如此深沉平静。真正高贵的爱情没有禁忌与不能，若有，亦只怪我们自身太过贪婪和软弱。爱一朵花，不是要掐断隐藏起它的芳香独自占有，一双充满温柔的眼睛就已经足够了。歌德说：我爱你，但与你无关。这样的爱情，疼痛地，坚定地，似一粒小小的莲心，终能开出花来，芳香洁白着我们的灵魂。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冯延巳的这阕《长命女》，每次读来都如沐春光，身心暖适，最平实的心愿，却让人感动于那一派弘大绵密的温柔之意。无论怎样汹涌激荡过的海浪，都终归会融化成一片静谧的深蓝，爱情亦是如此，狂欢过，挣扎过，不是为了成就别人眼中的一场传奇，不是为了让彼此的名字在千古流传里劳燕分飞。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死生契阔，与子相悦，他与她，相爱着，只愿可以在一起。

七段爱情，七朵花儿，祝贺小米的堕落，祝福鱼米的爱情花开不败，芳香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