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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6-08 14:04:25

第二天

当天夜里我睡在老李的车里。老李是老王的弟弟,同时也是我们在德阳的联系人。据老李后来告诉我,他和老王是亲兄弟,不过他们一个跟着爸爸姓,一个跟着妈妈姓。老王在云南当了十七年兵,退伍回到地方后,供职于贵阳体育局。老李说,平时他们哥儿俩碰到一起就谈不拢,意见总是相左的。不过据我观察,他们到这里之后好像并没有谈不拢过。

夜里的时候,发生了一次余震。我从睡梦中惊醒,也许是神经高度紧张的缘故,我大喊了一声:地震了,快跑!后来,这成了我的把柄,老李动不动就拿这个事儿揶揄我:我们是睡在车里的,你喊我快跑,我们朝哪儿跑嘛。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想当初,8级地震到来的时候我也没有失态的啊。真是晚节不保矣。

天亮以后,简单的吃了早饭。然后分配每个人的工作,我决定今天和上海来的佟医生她们一起到村子里去,一起去的还有上海来的杨子和鲍鱼(鲍鱼是位女士,特此注明)。九龙镇并不大,基本上就是一条主街和一条老街。部队、志愿者、医疗队,加上运送救灾物资过来的司机,人很不少了。但是,镇子外面是什么情况,我并不清楚。我希望看看村庄里面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我们找了一辆成都过来的越野车,出发了。一开始,我们主要关注有没有需要打破伤风针的灾民。前面说过,废墟上到处都是锈钉子,灾民们在清理废墟的时候,很难保证不会踩到锈钉子。锈钉子的直接后果是破伤风,而破伤风是非常危险的。因此我们就沿着镇外比较荒僻的路一路问过去。

佟医生救治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需要打破伤风针的患者是一个小孩。大概六七岁,看着很可爱的样子。佟医生她们虽然带来了不少药品,但仍然捉襟见肘。连打碎玻璃瓶的镊子都没有,只好用口罩把装注射液的小玻璃瓶包起来,直接把瓶口掰断,才能把注射针头伸进去。给小孩打完针以后,佟医生接着准备给周围的大人打针,有些人踩了锈钉子都两三天了。我看着佟医生针筒里的剂量一下子上去了,忽然想起前一天我打的时候是分了三次才打完的。于是谨慎地问佟医生需不需要先给他们做一下皮试,免得剂量太大出现意外。佟医生想了想,也觉得似乎有点不妥,于是先打了个电话问(我估计佟医生应该是有段时间没有直接在临床一线工作了罢)。问完之后,佟医生也不敢贸然打针了。但是如果做皮试呢,一是没有药品,二是花的时间也比较长。大家讨论的结果是,后面碰到有踩了钉子的,就用车送到镇上的唐山医疗队去,我们只处理简单外伤和发放一些日常用药。

然而,问题接踵而至。我们碰到的下一个老乡,任凭我们说破了嘴皮子也不肯去镇上打破伤风针。佟医生那个急啊,我觉得她就只差没有骂人了。我想,作为一个医生,她一定是不肯看着老乡以后遭受痛苦,才那么着急。所以,我理解她。然而,老乡对我们的“危言耸听”毫不感冒,坚持说:你们看嘛,我一点事都没有,我现在还能挑水,一点都不痛,过两天就没事了。无论我们怎么描述破伤风可能的潜伏期和可能带来的痛苦,老乡只是不听。我们给老乡讲,我们用车送你到镇上去,不会耽误你多长时间,而且也不会要你出钱的,那个老乡只是不肯。最后,实在没办法了,他干脆开始耍赖:谢谢你们的关心,我下午一定去镇上打针,一定去……这场拉据战的结果是,老乡赢了。佟医生气愤愤的,可是根本毫无办法。我只能希望,那个老乡下午会真的去镇上把针打了。

我们就这样一路走下去,每到一个院子就停下来问问有没有伤员,需不需要药品。车上除了药,也带了一些食品和水。有些时候,我们也发放一些食品和水出去。不过,最糟糕的情况出现在九龙镇边缘的一个村子里(后来我们知道那里叫双同村)。我们到那里之后,那里的老乡反映他们院子里有好几个人都在拉肚子,这让佟医生非常紧张。于是佟医生仔细问了他们的情况,结果让我们非常吃惊。据老乡们讲,由于住得比较偏僻,他们每个人每天只能拿到一瓶纯净水,煮饭的水都是用的井水,自地震发生到现在,没有一个当官的来看过他们一眼,吃饭都成问题……佟医生毕竟是女人,心肠软,当一个脸上写满沧桑与悲苦的中年妇女向她哭诉自己的悲惨境遇时,佟医生想都没想就从身上掏出两百块钱塞给了那个中年妇女。那个中年妇女哭着就要往地上跪,我们赶紧拉住了。是的,我们知道,我们所做的事情有限,这样的礼我们受不起。我们把车上剩下的大部分食品和水都给了这个院子。佟医生也把院子里多人拉肚子的情况向镇上的医疗队做了汇报,希望他们能过来核实一下情况。离开那个院子的时候,我们再三叮嘱老乡们最近这段时间尽量不要喝井水。

佟医生给钱的举动无疑是出于同情与善良,然而,离开那个院子之后,我还是告诫了佟医生,以后不能再这样做,九龙镇像这样的家庭成百上千,倘若你都给钱,恐怕最后连回去的路费都没有了。佟医生傻乎乎地说,我还有信用卡。我分特!整个绵竹市到处都是废墟,信用卡在这里有个鸟用。也许那时的我过于冷静,然而我始终觉得,在那样一种情况下,一时的冲动并不能解决任何实际的问题。我不赞同佟医生的另外一个原因是,我们到这里来的目的是帮助这里的老乡,倘若光是给钱就能解决问题的话,我们又何必到这里来呢。我始终认为,作为志愿者,我们力量有限,但是我们的到来可以传递出一个清晰的讯息:灾区的父老乡亲们,在最艰难的时候,我们和你们站在一起。而这一点,我认为,是志愿者最重要的作用。

离开双同村,又往前走了一段,一问,我们已经走出了九龙镇的范围,已经到了东北镇。碰到一个小院子,一大堆人聚在那里,似乎在分发东西。那里一些人的伤口有段时间没有换过药了,于是我们过去帮他们清洗了创口,重新敷上了药,缠上纱布。主要的工作都是佟医生和鲍鱼在做,我就只能在一边打打下手,递递药什么的。不过,在佟医生的指点下,我多少还是学会了怎么清洗伤口,怎么用外伤药。也算是一大收获呐。

回九龙镇的时候,走的是另一条路。老实说,我对后面的这一段路程的印象不是很好。因为,我们先后停下来的两个地方,附近的老乡通常都会一窝蜂围上来,看见我们带有什么药就要什么药,即便没有什么病,更有甚者,直接伸手到车里拿。能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只能向他们解释,我们的药品有限,希望他们有相应病状的人才能拿药,把药品留给那些更需要的人。然而,收效甚微,场面愈加混乱。幸好,我们遇到了一支部队的医疗队过来,做了我们的挡箭牌,我们才得以离开。

回到九龙镇之后,我们决定装上一些物资,送到紧邻九龙镇的重灾区汉旺镇去。去汉旺镇的路是从一个小山岭翻过去的。路上的景象我就不多叙述了,房屋倒塌的程度大致上都差不多,有些地方的路基受到了损坏,也有从山上滚下来的石头落在公路上。汉旺镇的情况我们去之前早有所闻,但是实际见到之后仍然觉得非常震惊。汉旺镇虽然是一个镇级行政单位,但是看起来却如同一个县城一样,根本的原因在于这里有一个中央直属企业——东方汽轮机厂(简称东汽),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工厂,里面的工人以万计。汉旺镇的楼普遍都比较高,大多数看起来并没有倒,可是你仔细观察之后就会骇然,因为你会发现这些楼全都像纸盒一样扭曲变形了,遍布着狰狞的裂缝;在一些地方,你能看到楼梯被硬生生扯断,只有丝丝缕缕的细铁丝将断成两截的楼梯连接着;一些大楼出现了大幅度的倾斜,摇摇欲坠,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整座整座塌下来的建筑也不少,能看到的只是一片废墟。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大部分是部队和医护人员,幸存下来的人们都集中到一片广场上去了。我们进入汉旺镇之前都戴上了两三层的口罩,可是只要一下车,就能闻到尸体腐烂的味道,相信我,那绝不是心理作用,那是真的。我们在路边也看到了几个裹尸袋,上面撒着消毒粉,里面装的,也许是几个亡灵的躯体。我们前往设在广场上的临时医疗点询问是否需要药品等物资,得到的答复是药品基本上已经足够,但是食品很需要,于是我们把带来的食品和水留下了。然后驱车返回九龙镇。

再次回到九龙镇时,天色已渐黑。我们搭起了一个简易灶台,煮了一大锅方便面。大家开始吃晚饭。饭后全队开了一个小会,检讨了前两天的工作得失,同时对后续的各项事情做了安排。最重要的事情是,老王因为家中小孩生病,不得不提前返回贵阳,走之前他指定和尚为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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