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

山里的炊烟，常常与山里的雾混为一谭。但农人还是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自然之雾，凝重，潮润，而屋顶上升起的炊烟则轻飘，掺合着浓浓的柴草味。它们时不时就合谋出手，把我家大院子瓮进了深渊，半天半天不见天日。

没有雾的时候，早晨起来，空气澄明，四野新鲜。你站在高岩坎上或是田坝头展眼望去就能，见到这里一柱那里一柱的炊烟，每一柱炊烟下，就是一户人家，看上去就像一条绳子，努力要把房子拽到天上去的样子。这时正是农家煮早饭的时候，你在山上做活路，总习惯向自家屋顶望那么几眼，往往还能听到几声鸡叫。你就想，这会不会是自家的鸡呢？当屋顶上的炊烟由浓变淡时，就知到了吃早饭的时候了。心里才这么一想，便听见自己儿女或婆娘站在屋边上喊。坡上的人听到了，拖长声音应一声，放下活路就往家里走，心里泛起一股踏实而温暖的感觉。有时会遇到一个问路的，做活的人抬起头来，朝河对门一指，说，看到了吧，就是冒烟烟那屋。问路人顺着手指望去，果见那屋顶的炊烟正斜斜地扭着腰身，要倒不倒的样子。问路人道声“劳问”，便径直朝对河走去。

夏天里，日头长，山里的晌午吃得晏。做活路的人肚子早唱起了空城计，咕咕直叫，眼睛不时朝自家屋顶望去，还是没有要冒烟的意思。生产队长抬手看看太阳，觉得还早，也不喊收工。人就撑起锄把磨起了洋工。队长看不过，大声武气地说，吃个屁，你家屋顶还没长尾巴呢！人就骂开了自己的婆娘，收工回去少不了跟她发顿牢骚。婆娘也不饶人，两口子便你一句我一句争吵起来，后来矛盾升级，邻人赶紧过来拉开一方，才平息下来。

炊烟是山里的活气。黄昏时的炊烟，更有一种温柔的意味。你看，那炊的烟缕，在夕阳的照映下，已由乳白变成了淡淡的红雾。劳作了一天的人们，天黑收工回来，在灶火的映照下，吃完晚饭，洗了脚，拖着疲倦的身子，倒头便睡。

    这些年，我游走在外，漂流四方，但总是难以忘怀家乡的物事，其中就有这丝丝缕缕绵绵缈缈的炊烟。有时回老家，我总爱站在离我家大院子还远的地方，睁大眼睛辨识自家屋顶上的炊烟，心里便油然有了到家的感觉。我甚至能从炊烟里看到我的父亲母亲劳作的身影，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脚下的步子顿时变得轻快起来。近年来农村中用柴草煮饭的越来越少了，改烧了煤炭，有的人家还用上了煤气罐。我一面为时代的进步而欣慰一面依依作别那撇渐行渐远的炊烟，那是我灵魂通往故乡的路径，是我永不消散的山中岁月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