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改作文的心情

想起了前几天的月考中的作文。题目是好想对你说。这个题目，好写，但往往写不好。所谓好写，是因为这个题目于学生而言，没有多少审题障碍，有话可说，文体不限。写不好，是批改之后得出的感受，佳作不多。想在司空见惯的内容中杀出一条血路，赢得好分数实属不易。全年级好不容易筛选出两篇比较好的文章，复印了一下张贴在各班教室，以供同学们借鉴。
题目中的你，基本上是老面孔：父母，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老师。围绕这几个老面孔写出来的文字，不要猜，你也会知道，学生会写什么。一般而言，都是对这些人物的关爱的感恩之情。也有少数同学在文章中表达了渴望获得理解的心情，比如，希望父母不要给以太多的压力，我已经尽力了；希望老师能公平对待大家，我也要阳光；还有几位同学在文章中表达了对逝去的长辈的怀念之情。但是，一个班里类似的题材多了就觉得压抑。
素材的雷同，情感的单一，批改几百篇作文挺累人的，有的文章，看了开头就实在不想往下读。少数学生比较聪明，避开了这个窠臼，把你写成自己、一花一草，或者是一小动物，于是便令老师眼前一亮，自然分数上也沾光不少。这有些像白杨礼赞中描述的那样，在你的眼睛也许觉得有点倦怠，你对当前的雄壮或伟大闭了眼，而另一种的味儿在你心头潜滋暗长了——单调然而刹那间，要是你猛抬眼看见了前面远远有一排——不，或者只是三五株，一株，傲然地耸立，像哨兵似的树木的话，那你的恹恹欲睡的情绪又将如何？我那时是惊奇地叫了一声的。——呵呵，这几篇文章就像突兀出现在茅盾眼前的白杨树，令人欣喜，批改时，老师还忍不住读出来，美文共欣赏。
不过，且慢欣喜。因为作文到底是先立意，还是先语言，一直很令我们纠结。为此，学术界、语文教育界也有不少争论。目前，强调立意为先者似乎占上风。情感，思想，往往是文章的高境界的体现。但我们不能忽略一个事实，我们所做的是作文教学，而不是作家培训班，我们培养的是学生能够运用好祖国的语言文字，把自己想表达意思表达出来，表达清楚，文从字顺，能让人理解就行了，而不是使之成为文学家。很多作家并非中文系科班毕业，同样，学中文的也未必就能成为作家，这是非常复杂的事情。想清楚这个问题，我们的操作上就会容易多了。毕竟不是人人都要成为作家的，大多数人生活中的语言文字其实就是一个工具。我们应明白的是，学生将来能借助这个工具阅读和生活就足够了，绝大多数人，生活中其实是无需写作的——尽管理论上说写作有多少好处。况且，从学生这个群体中我们也不难发现，文章写得好的，也只是极少数语文素养较高的学生。既然这样，我们的评价标准就不应只为这些好学生量身定做，而要惠及全体学生，才符合语文教育的目的。恣意拔高要求，只可能造就更多的失败者，他们面对那些难以企及的优秀作文，还要咬牙切齿，绞尽脑汁，搜索枯肠，屡败屡战。他们永远都无法从写作中感受到快乐，进而对作文敬而远之。这恐怕也是作文被列为语文教学三大难之一的原因。
批改作文时的情感，往往还会随着学生的书写而有所起伏。看到字迹清楚，卷面清晰的，便心生怜爱，即使文章写得不咋的，扣分也于心不忍，手下留情，也在情理之中。遇到那些字迹龙飞凤舞，无法辨认，一团乱麻，杂草丛生，五马分尸，上蹿下跳如心电图，满面疮疤似牛皮癣的，便恨由胆边生，痛下杀手，连打分数时的手都重重的，红笔的笔头残忍地刺破了试卷，犹不解恨。这种情况，不要责怪语文老师的不负责任，而是由语文学科的性质决定的。我对学生说，其他学科也许不太重视书写，但语文不能不重视，因为书写就是一个学习内容。
张爱玲发出人生有三恨：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梦未完。语文老师面对学生作文也有三恨：一恨素材陈旧，二恨立意俗套，三恨书写难看。剪不断，理还乱，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也许，作文教学注定要爱恨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