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张爱玲

与友人谈起张爱玲，我淡淡地说道：「我不喜欢张爱玲。」说完了，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这个名动天下的才女，且又是很多人的偶像，我为什么不喜欢呢？最奇怪是我好像一直都不敢说不喜欢。

 

很多年前，有朋友向我推介张爱玲的小说，还给我选了两本书，说短篇不难看完，我半推半就地看完了，没有很欢喜的感觉。

 

不喜欢张爱玲，源于一个很个人的经历。那时还是学护，在医院守夜要连守一星期，每晚只有一个职员和一个学生，虽说晚间无大事，但常规工作也不少，如果遇上突发事件，真忙不过来！有一期守夜，遇上个上了年纪患糖尿症的女病人，因为一只腿坏疽而做了截肢手术，后来伤口被恶菌感染，要住进隔离室，住了很长的一段日子，是出名难侍候的病人，人都说她：「性情孤僻又爱挑剔。」

 

她的情况我能理解，一个人长期在隔离病房内，肢体残缺，活动受制，加上久病缠身，那种孤苦无助应是极难过的。偏偏此人又用了最不智的表达方法，老是言语挑剔，爱叫人不好受，藉此增加存在感和吸引别人注意，结果自是恶性循环。

 

学护大都是爱心最饱满的，当时又流行心理学，不是没理论没方法，只是心尽管软，外头的工作还是硬的，一晚十多响的叫人铃，让我跑来跑去看她的孤苦无助，我越照顾她，她越退化成小孩一样撒赖，实在也不成，最后遵上师旨意，很多次只能忽视她，心里其实也不好受！

 

就在这一段日子里看了张爱玲的书，其中有一段说到她也到医院里守夜（我想她应是当义工），具体的描述已记不清楚，那夜好像守得很清闲，说的是看书和吃夜宵，有个病人要求尿盆，她竟是非常的冷漠，那种冷直叫人寒心，我想我是从那时开始生张爱玲的气，是书中那个高傲自负，对人漠不关心的张爱玲。

 

好奇怪！很多年以后，我也离开了医院，间中会做梦回去，通常都是想上班又不知道更期，于是在医院上上下下游游荡荡，很多次都梦见这个病人，但总是进不了她的房间，心里十分郁闷！至于张爱玲，读到她离世的消息时，看过她老年的相片，真吓了一跳，竟跟梦中那个病人十分相似，不是样貌似，是那种神情，那种郁苦和似有还无的怨，是一股寒直窜入心钻出个无底洞。

 

张爱玲有什么不好？我倒说不出来，我想她的流行大概因为她骨子里与那个追求自我解放，渴慕个性张扬的时代不谋而合。文字是好的，但文字再好也不过一件衣服，也许是件经典时装吧！也不能代替窝心的暖！不幸的是挂搭到那个在年月深处的病人身上，我后来分析，大概当时真的很想对她好一点，但确实没做到，事后又实在怕了她，一直没处理好这个情结。

 

现在想起来也觉无聊，两个人，一个因自身的寒而苦，一个因受冷待而苦，其实两个人跟我都没大关系，那天说了句「不喜欢」，苦寒天气里随那「欢」字的余韵嘘了一口暖气，心也宽了，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