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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9-02 21:51:12
郝歹
我在图书馆里找来了所有跟“青年”二字有关的杂志。其中曾经有过那样轰
烈事迹和代表青年激情与热血的杂志《新青年》杂志先入了我的法眼,我为近代
历史上曾经出现那样一本最能代表中国青年面貌的杂志而感叹不已。但在这本
(04年1期)也许跟那时的《新青年》已经无关的《新青年》中,我所看到的
文章是:友情栏5篇,亲情栏3篇,爱情栏8篇,这些都不提,在我初看栏目很
感欣慰的世情栏里,看到9篇文章的题目如下:
《理想的高度》、《等待两分钟》、《天堂里的每一天》、《伞下,我看到
太阳的颜色》、《真情,永远的阳光》、《赞美的力量》、《海龟的会议》、《
坚硬的牵挂》和《一个整理牛仔裤的下午》。
在另一本《青年一代》的封面文章上,有《你是三八,还是三毛》、《拿什
么拯救你,我的“死黨”》、《被上司当作知己是好事吗》、《情人节专场:我
们摸索爱情》和《“一次性”时代过招“二手”男友》,里面文章全是很娱乐很
小资的女人气文章。我知道,这种杂志在中国卖得最火。
我在所有敢以“青年”二字标榜的刊物中,包括《中国青年》、《青年文学
》、《青年作家》、《青春》……等等等等,看到的都是远离现实无视苦艰的
“纯文学”或“心情写作”或“小资生活”。
我一度困惑自己还是不是青年人。因为在这些“青年”的文章里我找不到丝
毫自己的影子和自己的思想。这种找不准自己定位的困惑自高中时候就开始困扰
我,因为那时候我的思想就已经比99% 的大学生深刻。现在这困惑再次袭来,
在铺天盖地的“青年”刊物和“青年”文字里,我竟然与它们格格不入。我从不
觉得读那种杂志对我的思想有任何帮助,我也从不写那些满纸意淫不知所云的东
西。我生于1983年,按时下流行的“文化评论”中的归类,我自是属于所谓
的“80后”,但我从没感到自己和那些所谓“80后写作代表”的“青年才俊”
们有任何可以沟通的地方,我觉得让他们代表我不如让位给一只有思想的猪。我
从不代表任何人,我也不希望任何人代表我。我读过那些所谓“可以代表80后
文字”的“代表”们的东西,大多是在发泄并不值得发泄的情感,他们的写作圈
子还停留在我初二以前的水平,把自己经历过的那些“愁啊,苦啊,痛啊”用一
些很伤感的笔法凑成一篇“佳作”,其实他们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苦难。他
们自小生活在城市的富裕家庭,无聊空虚下他们总以为自己的那些伤感啊忧愁啊
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这种孩子我在网上见得多。他们很努力地渲染自己那点
不值一提的情感,故作深沉地在文字里意淫或呻吟。在我看来,所有的所谓“8
0后写作”的“代表”们早出的垃圾都是旧上海的鸳鸯蝴蝶派在当代的死灰复燃。
那种东西早已经被鲁迅骂得一文不值,但现在却能大行其道,原因只有一个,他
们不涉及现实和黑暗,最可以粉饰太平,最可以麻痹民众。那些垃圾文字的重量
加起来不及我一句话的份量。但市场是欢喜这种文字的,于是这些最会扮戏的娘
娘腔们才有了粉墨登场粉饰太平的机会。中国的统治者最喜欢戏子,因为他们愿
意看到中国的男人都像女人一样。所以鲁迅对中国的“男扮女”的戏子给了最辛
辣的讽刺。而我的文字却因为太男人,读者自是不乐意看到的。却可以被“代表”
们拿来讥笑,因为竟“都没有发表过”呢。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读书的原因。两年前我写过一篇旧文《我为什么不读书》,
因为我发现我周围的书只能将我蒙蔽在“太平盛世”里,将我蒙蔽在“富丽堂皇”
里,将我蒙蔽在“天下无忧”里。在我大一那年,是每天要读很多报的,晨报晚
报京华信报等无所不读,并几乎可以如数家珍地道出北京各角落里的新鲜事了,
并俨然半个北京人了,并俨然是个城市知识分子了。
但很快我就发现自己被愚蔽得可怕,整整一年,我的思想几乎仍停留在高中
时候的状态。我在报刊上得到的信息无出于又胜利地召开哪次大会了,哪个明星
又有了绯闻了,哪个球队又爆冷门了,甚至是哪个小猫被几辆消防车和许多“有
爱心”的警察从树上救下来了。在那一年里,我几乎忘记了中国这块土地上还有
贫瘠的农村,几乎忘记了还有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农民,几乎忘了还有苦难和黑暗。
在那一年里,我几乎失去了批判的方向,我的眼睛每天在那些装订精致的杂志和
书籍里寻找,但毫无例外都是无休止的赞歌。在那里我见不到半句对黑暗的鞭笞,
有的最多也只是无关痛痒的评论,但那点声音也微弱地很快被各种赞歌淹没。那
种终日弥漫在我周围的书报给我一种假像,让我真的以为中国已经如装修豪华的
“星级厕所”的地板一样,明亮起来。但我知道那只是假象,只是过多的粉饰掩
盖了它原来的面目。中国远远没有这种假象造就的海市蜃楼般那么美,每个美丽
的泡沫后我看到的都是无数人在流泪的眼睛。我以为那些书报才是真正的流毒,
粉饰太平掩盖黑暗的华丽睡袍,一如在这个光洁的城市下面,有成群结队的耗子
和毒蛇在下水道里穿行。
那些华丽的书刊把这个世界的真实深深掩埋,让能看到它的涉世不深的青年
只看到精致而看不到艰辛,只看到交易而看不到罪恶,只看到别墅而看不到被圈
占的农民的土地,只看到好车而看不到谁在拿它作权钱交易,只看到美女而看不
到美女背后的辛酸。而我要看的,我能看到的,却正是那些东西。
我更讨厌的是为意识服务的文化打手,那些花前月下的青年写手们也许只是
无意中作了他们的帮凶。看到北京几百人的“作协人代会”,作家们在市长面前
表忠心的无耻嘴脸,我为他们敢称自己是“社会的良心”而羞耻。我想知道那些
无耻透顶的话语诸如伟大啊正确啊是哪个无耻文人的创造,那些肮脏邪恶的话语
嵌进权力的铡刀后,便铡掉了多少人怀疑的眼光和思想的头颅。他们运用权力让
谎言成为真理,让谎言破坏常识,让谎言掩盖罪恶,让谎言杀人无数尸横遍野。
在眼下的中国,这种权力话语的毒气仍满满地充塞于社会每个角落,麻痹掉一代
代的青年们。而他们似乎也真不觉得有什么“艰于视听”。
中国的青年。好象几千年中我只在鲁迅的笔下见到过中国的青年。
在鲁迅的笔下,中国的青年应该是“纯洁聪明勇敢向上”的。但现在的中国
我却没有见到过一个配称“青年”的人。他们早早就被制度磨去了激情与棱角。
前些日子看到一次李阳疯狂英语的宣传大会,一层楼高的红布上写着“Never let
your country down 永远不要让祖国失望”。看着大厅里那些虔诚的学生们的眼
神,我真想为这些不知道该称他是孩子还是称他们是青年的大学生们哭。鲁迅曾
经发愿“要除去于人生毫无意义的苦艰,要除去制造并赏玩别人苦痛的昏迷与强
暴”,但我们的大学生们就是看不到这些“于人生无意义的苦艰”,这些别人制
造的“昏迷与强暴”,他们不以为这样的世界这样的制度有什么不对,他们失去
了怀疑和反抗的勇气。
考英语、考政治,他们为考研耗费自己青春的时候,从不去想这些东西到底
有多大意义。背那些毫无意义的内容,在世界上也许和中国一样的国度并不多。
我从来不为“国家”啊“民族”啊这些大词汇动感情。那时候也许受了教育的中
国人又要说胡兰成周作仁是英雄而敢抗日的“仁人志士”们是走狗了,成王败寇
的道理不是每个人都懂。我们能理解朝鲜人为过上好日子“叛逃”国外,为什么
不能容忍中国留学生“拒不回国”呢。这个时候被批判的不是个人,而是制度,
想想到底是谁的不对。我永远把个人利益置于国家集体利益之上的。
如果说高考时候孩子们还不具有成熟的思考能力,那么即将面对考研的大学
生们难道连这一点思考能力都没有吗?有些东西既然是无意义的,是害人的,我
们为什么不努力把它改变而不是让它继续危害人间呢。天上永远不会掉馅饼,任
何东西都是自己争取来的。在中国这个拿人的生命当数字可以随意加减的国度,
孙志刚的死周一超的死不也唤回一些价值了么。今年短短几个月,我已经听到北
京几个大学生的自杀,但他们的死甚至没有对社会留下一点思考。但我还是从中
读到了中国教育的失败,中国的教育已成了不折不扣的杀人机器,他们的死缘于
公民教育性格教育的匮乏。如果说他们中某一位是因为反抗中国的考研制度不合
理,那么,我也要为他们写一篇祭文的。因为他们用自己的死来证明了对不合理
的反抗和自己的不妥协。
但这也是奢望。我看到的仍然是几百万大学生们在为一生中再也用不着的英
语和政治起早摸黑。他们一如中国几千年的奴才们,早就学会了逆来顺受。中国
最大的传统美德——“忍”——被他们发挥和诠释得淋漓尽致。他们学会的,只
是在这个畸形血腥的游戏规则中踩着别人的肩膀噬着别人的血泪往上爬,这是中
国流传了几千年的“国粹”,至今仍是;而爬上去了的他们又很自然地愿意“制
造并赏玩别人苦痛”,看那些还在受“于人生毫无意义的苦艰”的摧残,人的兽
性在中国人这里得到最极致的展露。在这种国度,每天最有乐事在上演,所以中
国人是最具“乐感”的民族。让那些只知“耻感”的小日本、只知“罪感”的基
督徒、只知“苦感”的佛教徒们不羡煞才怪;所以罗素夸中国人是“乐观”的民
族,龙应台问中国人为什么不“生气”,鲁迅对围观取乐的民众“怒其不争”,
真是太不了解我们伟大而悠久的历史传统了。
我想批判得具体一点。我想质问一下大学生中的农民子女。
我一直在纳闷,在泛滥的刊物中我为什么读不到中国的农民。我疑惑九亿中
国农民的儿女们跑到哪里去了?是不是他们都没有考上大学,抑或是没有一个是
会写字的青年?中国有九亿农民,他们的子女却没有为他们写过一篇有份量的文
章。他们早已被光怪陆离的物质城市麻醉,卖掉了自己的良知而不自知;他们学
着关注歌星与球星的绯闻,学着讨论名牌与名牌的差异,却忽略了还有多少民众
在勉力维艰度日如年。我为中国的农民感到悲哀,他们的子女已经背叛了他们,
专心致志地做起了城里人;我为中国的农村悲哀,他们的儿女谨记“人往高处走”,
甚至耻于提及自己家乡的名字;我为中国的教育悲哀,十几年的教育对农村有没
有用?“没有一点用!”这是一个很让我尊敬的博导的话。“西方是通过工业革
命实现城市化,中国正在利用教育实现这个过程。”
每每看中国的大学生们沉迷于物质,或在受着制度制造的苦痛的折磨,我就
为他们的麻木和沉睡痛心。我期望他们中有人像柏林电影节上的那个青年那样,
勇敢地登上舞台去发表自己的演说;我更期望中国人能像电影节主席和那名自告
奋勇作翻译的老太太那样,对青年抱以宽容和支持。但这似乎都太遥远。鲁迅说
梦醒了如果没有路走,还不如就让他活在梦里。那么,我只有说,中国的青年们,
请原谅我打搅了你们的好梦,请你们继续睡。
发布日期:二○○四年十一月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