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时光
霜降已过，成都仍然艳阳高照。机关组织老同志郊游，我趁机也给自己放风。
“放风”是一个词义颇为诡谲的语词，基本含义有二，一是身陷囹圄的囚犯得以走出牢房活动，二为有意散布或透露某种不便正式发布的消息。
我之“放风”，绝非因触犯党纪国法而失去人身自由，自小父母耳提面命使我懂得，贪赃枉法之事切不可为，即使最终没有成为大写男人，至少也得保有人生底线；更不是效法将权术运用到炉火纯青的伟人，他老人家当年在政治局常委会上就常用“放风”含蓄警告自己的对立面。成天在都市水泥森林里蝇营狗苟的我，渴望与大自然亲密接触的心情，该与囚徒巴望“放风”异曲同工？
“放风”之地是一处大型农家乐。老同志们相互寒暄问候之后便直奔主题——投入“方城之战”。不论离退休前的公务员职位高低，不分当年是领导职务抑或非领导职务，更没有人“下车伊始就下车伊始咿哩哇啦乱发议论说这也不行那也办不到”，正厅、副厅、正处、副处、正科、副科……纷纷自由组合，以实际行动最大限度地落实“麻将桌前人人平等”。
我没有加入麻将酣战。这倒不是为曾参加“第六届埃普森世界桥牌通讯赛”而自命清高，不是智商低下到连“推倒和”也不会的程度，不是不忍心在“国民收入再分配”过程中将老同事的RMB捞到自己腰包里，不是，绝对不是。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啊，想起来了——作壁上观，用成都市井语言来说，就叫“抱膀子”。
成都方言中的“抱膀子”，完全不同于旧时代的“吊膀子”。后者是说调情，前者是讲围观。探究“抱膀子”一词的生成源头太麻烦，只需看一看助战者的姿势就会大致明了，它是从围观者大都两只手臂交差，左、右手分别摸着右、左肩头的姿势引申而来。成都人的幽默天性和超凡形象思维能力由此可见一斑。
“作壁上观”也好，“抱膀子”也罢，初看起来都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明知不对少说为佳明哲保身但求无过”的意味，其实是“观棋不语真君子”的现场演绎。问题却在于“观也无聊看也无聊梦也何曾见尔曹”，不知怎么的，那种和谐祥其乐融融的麻将竞技场景，居然让我突然想起若干机关逸事来。
机关是社会特殊的组成部分。在大力倡导“与人奋斗其乐无穷”的年代，太多的尔虞我诈，太多的是非恩怨，太多的明争暗夺，太多的好胜斗勇，太多的计策谋略，都如文人爱用的比喻修辞那样——“像一幕幕电影浮现在眼前”。看似宁静的机关到处都暗藏着“机关”，许多人置身其中，却不知道给别人设置的“机关”，其实也是给自己设下陷阱。惴惴然在宦海里沉浮，怎样才可安全上岸？机关这个舞台，到底上演过多少正剧、喜剧、闹剧、谐剧、活报剧甚至悲剧，有谁说得清？现在这样多好——“度尽劫波同事在，麻将桌上泯恩仇”。
是的，曾经五光十色的机关纠葛画卷，大都被流逝时光褪去斑斓色彩，还原为看似单调的黑白二色，即便其间有若干灰色调过渡，那也是岁月留下的遗痕——无论是谁，最终都不过是人生舞台上的匆匆过客罢了。
懒得再回顾那些烦心事，背上摄影包去寻觅拍摄对象。举目四顾，除了绿色还是绿色，虽则单调，却也赏心悦目。转来转去，发现几朵月季依然在秋风中坚守最后的艳丽，显得有些枯涩的花瓣向我露出粉红色的妩媚微笑，有美人迟暮之意。
勉强拍下几幅月季片子便觉意兴阑珊，将器材收进摄影包正待离开，忽见远处草坪上有一群白鸽。
总角之年曾养过鸽子，是浑身灰色基调、上背和前胸闪烁绿、紫色金属光泽的亚洲血统家鸽；稍长转而钟情欧洲血统的纯白色鸽子，缘于毕加索的一幅石版画——俊美少女头像与振翅欲飞的白鸽，不但给人以强烈的艺术感染力，而且唤起对圣洁美丽的向往。至于作家曲波笔下的“小白鸽”清纯形象，则是那个年代男性青年青春发动期的朦胧偶像了。
自打多次遭遇与欲摄对象失之交臂的尴尬以后，我便告诫自己，宁愿将沉重的摄影包看作负重徒步旅行的锻炼器具，也不要贪图轻便将若干镜头放在电子防潮箱里赋闲。好像有必要申明一下，我的这种“宁可……毋庸……”思维方式，跟曹孟德先生无端怀疑吕伯奢滥杀无辜后居然以“宁我负人毋人负我”进行辩解，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赶紧重新打开摄影包，给CANON 30D数码机身换上加有2倍增距镜的200毫米长焦镜头。尽管镜头焦距已经延长到640毫米，取景框里的白鸽仍然很小。几次试图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白鸽们却纷纷腾空飞去。我不?蛋翟拱?嚎龋?妓蛋赘爰绺何?こ?际澜绾推街厝危???撩蔷谷徽獍憔?担?芈劬???br>
白鸽们在远处绿茵草坪上怡然踱步，勉强可以入镜。拍下几幅片子突然想起，飞行状态中的白鸽，无论如何也要比四平八稳踽踽而行者来得灵动。再说了，既然伊们对偷拍镜头的畏惧感甚于影视明星，不如干脆借鉴“狗仔队”的计谋——偷拍不成便给明星施加压力，将其逼出豪华别墅趁乱抓拍。打定主意，先将相机调为每秒三幅的连续拍摄模式，然后对白鸽们大声起哄，以图一逞。
顺便说说司空见惯的“起哄”。一般意义上的“起哄”，有胡闹、捣乱之意，社会生活中屡见不鲜的“起哄”，则是发泄不满情绪的特殊手段，或曰表达个人意愿的另类宣泄。我之向白鸽们“起哄”，却完全没有这两层意思，只是发出高声吆喝，让它们暂时变成“惊声之鸟”，说得有文化含量一点儿，好像是“洪钟大吕”、“金声玉振”、“振聋发聩”、“催其警醒”什么的。
白鸽们齐整整“扑簌蔌”冲天飞腾的景象，简直可以借用滥觞新闻术语“宏大叙事”去形容。不停摁下快门，刹那间白鸽们便飞得杳无踪迹。于是虔心祈祷它们再度回归，以便拍出上乘佳作。如果说官场流行语词“计划不如变化”是对“事与愿违”的强势注解，那么，白鸽们像洪雪飞女士在《沙家浜》里演唱的那样“伤病员也无踪影，远走高飞难找寻”，就是对我的卑劣伎俩的一大惩处。严格说来，白鸽们的肢体其实未受任何伤害，可是，悠闲宁静的生活被人粗暴干预算不算伤害，谁知道？
将CF卡图像输入电脑，十余张片子只有两帧可用。墨绿色树林背景下的白鸽形象倒也鲜明，我却总是觉得色彩不很舒服。思忖片刻便明白过来——墨绿碍眼。我非常讨厌墨绿，缘于它曾是纳粹德国陆军制服的代表色。PHOTO SHOP7.0功能确实强大，在“图像”下拉菜单中选用“去色”，几秒钟就制成黑白片效果。
做完图片居然毫无成就感，奇怪。是已经习惯五彩缤纷带给视觉的虚无抚慰，还是暌违简单即永恒的道理？社会生活的理性化与浮躁性的奇特交融，会不会让心灵愈加冷寂落寞？那只曾经翩飞心底的斑斓蝴蝶，如果褪尽铅华只剩黑白主色，渐次化开的灰色调，是否可以从细微处尽现纯净之美？
——谁能告诉我是对还是错，问讯南来北往的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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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回复日期：2006-10-26 21:38: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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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翼双飞，看来不只是文学语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