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棋事

三世之前，我是灵山莲座前的一点烛光。如来说法，众佛听禅，我自幽幽而亮。
      如是我闻，佛以四句偈语以告须菩提：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须菩提俯首，参而若悟之。我于旁得闻是经，惘然不解，烛光遂昏浊不定。佛回首微笑：“业障，便送尔去红尘历彼三世，以得三业清净。”
      弹指之间若拈花，我已入世为棋。
      第一世
      我是珍珑中一粒云子，枯寂地封锁着一阵迷幻。苏星河的微笑十年如一日，便也淡漠似时光。
      “段世子，请。”袍袖轻展，少年入座。双眸温润如初秋的潭水，拈放盼故之间，柔然生辉。   珍珑之中，舍一子得一势，我静等着离开棋盘。然而，少年的手优柔着，一子不舍，全盘皆失。
      少年只淡然一笑而离席，我注视着这个仁爱及于微物的男子，他的眼中，只有一袭白衣，绽放如茶，却也淡冥似青天。
      白衣后的那个男人，英俊而冷漠。他坐下，微笑，却高傲如春冰。拈举起落，我可以感觉到他的张狂与慌乱。
      苏星河木然的微笑中，棋局上异常安静，再无落子之声。我看向那个叫做慕容的男子，满眼的绝望痛苦中，闪烁着烽火甲胄的光亮；大旗在猎猎风声中撕扯着纷飞去，殷红的燕字蓬飘絮散。
      忽而想起佛祖口中如露如电四字，惘焉若梦。
      再静定醒来，乱发纷飞下，是一双同样绝望痛苦的眼睛：王图霸业，血海深仇，十年一梦般历历飞逝。一口鲜血喷落到我身上，却也虚无若梦。
      迷茫中有两指轻拈起我，放下，隔断了那一盘的纷扰。望去，竟是一个粗陋的小和尚，笑得一脸惶愧：“小僧不通棋道，只是不愿见这位施主执着伤身，故而乱着一子。”
      一切有为法，却原来，所言法相者，即非法相，是名法相。
     “小僧无意冒犯，还望主人见谅。”他合什微笑，指状拈花，笑若迦叶，身后的阳光，绽放如莲。
       第二世
       松风鸟语中，男子白衣独立，长脸深目，瘦骨棱棱。袖袂飘拂处，我已成划地自弈中之一子。男子眉目流动之间，变幻出一阵的痴绝狂绝。痴狂到极处，惟着一执字，执不能破，局不能解。男子凝眉，我轻叹。
       有少女的声音，清如风吟：“何不迳弃中原，反取西域？”回眸之处，裙裳流黄，人淡如菊，十指纤美如拈花，却笑得一脸清愁。
       谁谓河广？一苇可航。只是所思之人，更在天涯明月之下，蒹葭千里之外，离梦杳如关塞长。奈之如何？
       世人总将棋事比人事，岂知人心之变幻执著处，又怎是棋子可拟得的？棋枰胜负，中原之外，尚有西域；少女的心中，除却十六岁那年的一弯风陵冷月，一切繁华转换都只是背景。
       白衣如何，黄裳又如何？解得了千万个棋劫，却解不开一世的心结。
       少女伸出手去，想在飞舞的风尘流光中掬住一季花香，握紧再摊开，却只不过是一掌苍白。原来彼时此刻的花香鸟语，皆不过来如梦幻，终如泡影。
       无常之中，白衣黄裳都付清风明月。滔滔逝水，急急流年，何所来兮？何所终兮？
       第三世
       竟然是如此的美丽，那一盘翡翠白玉的棋子中，我青如琉璃。
       高阁以藏之，丝绢以拂之，我是什么？棋子么？翠玉么？可笑的世事变迁呵，我本来，不过是佛前的一点烛光。
       然而，桑田沧海的转换不也仅只如此么？世人用来极力形容生世轮回的这四个字，究其之来，是不是亦如我一般，只是佛指间轻轻拈花，迦叶唇边淡淡微笑？
       若然天地离合的变幻都只是梦影露电般的一个弹指，那些呼灯篱落，世间儿女，岂不更是虚无若空？
       一念之间，恍然已是百载情灰，此身是客；三生缘灭，明镜非台。
       三世如风过无痕。灵山上，佛祖含笑依然，须菩提沉思如故。
       佛问：红尘花香，紫陌情迷，尔来何为？
       答曰：花自香，情自迷，我自来灵山。
       佛问：可有所悟？
       答曰：无也，世尊。
       佛问：何以故？
       答曰：无生世，无世事，无可悟。
       佛与须菩提相视而笑：如是，归位。
       佛前青灯中，我又成灵犀一点。三界众相在身后，落英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