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小记

甲申春初，天阴欲雪，小窗独坐，听风动枝柯，满怀萧索。当此境，唯茫然支颐沉思而已，故人故事，一时历历分明。特幼年琐忆，可笑可感之处，竟如在目耳。姑信笔记之。

       七旧家后庭，甚轩敞，其间多植蕉竹，至夏则凉生绿荫，爽然可喜。七方五六岁，常与邻家诸儿嬉于庭中，又好做嫁娶之戏。七多扮新郎，虽为幼童顽笑，其乐也陶陶然也。时有小女扮新娘名作乐仙者，与七同年，韶秀可爱，意甚悦之，常掐花叶为其插于两鬓，执手相笑，竟实感温存之意。当其时尚未有男女分别之心，只知爱其秀美和婉而已。后分别数年，再见则音貌无改，惟当日小儿女之殷殷友爱之情致，已不复存矣。终只为一淡然同年友。

       七初读书时甚幼，遇与年长同窗意稍向左辄畏缩不敢言，每孤凄惶然，至于伏首低哭。一日与人争，怯而不敌，遂退坐缄口，彼气益盛，持削笔小刀揕七右臂，竟破而血流。七虽惶遽，然终不敢与之抗，亦不敢言于师，哽咽难抬，心中大愤屈。有四年级生名宏者，与七表兄同学，稍稍识七，时恰路遇，问七何由，乃领至校后小圃，以青苔按于伤处，以是血渐止，又为七买面糖二支，红绿斑斓可爱。后宏以此事告兄，兄，猛人也，刚暴有力，素喜逞威与人斗，乃于散学后持长扫帚拦于路，彼与某七争者大骇惧，唯低伏嚎啕。七于是遂安。及至稍稍长大，略知情事，感于宏之回护赠糖，甚而思慕欲拟嫁之，小儿之心单纯可笑乃至于是。如今右臂尚留余痕，去夏见宏，彼已初为人父，七示之并举以当年事，共大笑而已。

       范妪者，七之蒙师也。体丰而声洪，责人严，每执一竹节鞭以为夏楚，竟有一月而三断者。当其鞭时，必令生坦然正立，五指舒展，正中其节，啪然作响，谓如是方有连心之痛，生皆畏之甚苦。一日修习生字，有笔画烦难者二，今尚模糊记之似是“稻”“腰”，时妪唤七默写，七本习之未熟，况复畏伊若死，心慌手颤，胸中混沌，竟不能着一划。妪怒而厉声呵，七恐惧已极，惟瞪视木然而已，妪益大忿恚，勃然作色曰：“汝做是态，尚有怨恨不平之意邪？予责汝以严是为汝邪，是为予邪？便告于汝父母以论之，予之错邪，汝之错邪？”乃命七伸掌于前，七嗫嚅瑟缩，妪乃强捉腕，复以左手执七四指，右手举鞭击，其痛如火燎，几不可忍，后四五日尚红肿不能屈指握笔。妪教七两年有余，其间畏惧痛楚，皆如此类。去冬回乡尚见之，声形犹壮，惟两鬓苍苍有霜矣，欢然与七语，蔼然色霁，其恺悌和厚处，竟如家中诸母一般无异焉。

       注：此文乃是旧年习作课上所作，被逼无奈，不免酸文假醋生拉硬凑一番。今翻检重阅，不禁哑然失笑，故贴将上来供诸君一哂，万望勿以夏楚见扑为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