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上下五千年的历史里,几度东风吹世换,无数政权崛起更迭。透过纷纷扰扰的历史硝烟,我总是把目光投向那弥漫书香酒气的唐朝。那是个美人如玉剑如虹的时代。女人们慢束罗裙半露胸,男人们倜傥风流卓尔不群。那里有热衷霓裳羽衣曲的帝王,有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妃子,有长安月下把酒临风的的名士,有相逢意气为君饮的金陵少年。它的海纳百川和五色斑斓,让它成为千古文人梦里永远的故乡。尽管英雄美人已经永远消失在幽深的历史深处,但回眸处,灯火辉煌的长安依旧是一派繁华富贵,歌舞生平。花开时节动京城的牡丹曾开满它亭台楼阁的间隙,一如它负载的过多的故事和诗句。
唐朝多诗人。比起李白的放浪形骸,杜甫的悲歌慷慨,白居易的明白晓畅,我更喜欢的是王维的清雅温文。
王维,字摩诘。苏轼曾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红楼梦》里香菱学诗那一节,香菱就曾说到王维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首诗。她说:这“直”字似无理,“圆”字似太俗。合上书一想,倒象是见了这景的。若说再找两个字换这两个,竟再找不出两个字来。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这“白”“青”两个字也似无理。想来,必得这两个字才形容得尽。还有: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这余字和上字,难为他怎么想来!”
王维诗的精妙与余味,香菱不过说了万分之一而已。我认为,即便只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这短短一句,便足以让他千古不朽。更何况他还有“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漠漠水天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等上等佳句,令人传颂到今。
王维不仅仅是一个能吟花弄月的诗人,钱钟书称王维的画才为“盛唐画坛第一把交椅”,并且他还精通音律,是少有的全才。王维给我们的惊喜还不止如此。据说这个才气纵横的男人完全称得上“人如其诗”,就是人和诗一样清新美好,端的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据说玉真公主在岐王的酒宴上初识着一袭白衣弹奏琵琶曲的王维,见其“妙年洁白,风姿郁美”, 不禁一再瞩目。再见到他所作的诗卷,更是大为赞叹和爱惜。王维后来金榜高中,不知和公主的慧眼识人有无关系,但他的美貌和才华深深地打动了公主,这是人所皆知的事实。
才女谢道韫嫁到王家之后,回娘家时对家人抱怨没半点共同语言的夫婿道:“不意天地间,竟有王郎”!
这句原本充满贬义的句子被我今日拿来赞赏心仪的王维,却正是十分贴切。王郎王郎!只在初读时那一句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便让人一头坠了进去,仿佛从此可以地老天荒。
唐代诗坛,一个李白抢尽了众人的风头。对于这个自称“谪仙人”的男子,我却不是太过感冒。虽然他才华横溢,有目共睹,但对女人来说他绝不是最佳选择。他自己也说: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虽为李白妇,何异太常妻。嫁给一个终日烂醉的家伙,怕是人生没太多乐趣。而且李太白在一些细节尤其是对待女人的细节上,我觉得他实在没半点可爱。
太白先生曾找了一个姓刘的女人同居。之后不久便和杜甫、高适等四处游历寻欢,说得好听点是不断眠花宿柳,说的不好听就是不断嫖娼。就这么着自顾快活去了,那女人究竟年轻守不住(还不知道太白先生是不是给她留了足够的柴米钱),便跟人跑了。太白先生大怒,在对友人的书信里痛骂那女人:彼妇人之猖狂,不如鹊之疆疆。彼妇人之淫昏,不如鹊之奔奔……
这位看起来豪气干云的男人的胸襟其实也不过如此。“仰天大笑出门去”的气度在这里变成了笑料。可怜那女人不仅没名没分独守空房最后还要挨此痛骂,这如同看到开屏的雄孔雀那不堪的背面,不由让人大为败兴。
说远了。再来说到王维。才貌出众的王维在历史上却从来不曾留下这样的八卦。史称他“妻亡不再娶,三十年孤居一室,屏绝尘累”。他在而立之年时丧妻后独身到老。这真是令人唏嘘。再怎么看,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命运也不该属于这样一位男子,这纯属于资源的浪费。没有史料能告诉我们王维独身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或许是对妻子过于情深义重,也可能是对佛学研究日深,明白情缘究竟是一场幻梦。我还是更相信后者。他字摩诘,就是来自佛经《维摩诘所说经》。他的诗,也是越写到后来越充满禅意,纵观他的诗篇,静、远、闲、禅、寂、空、无生、等佛家用语随处可见,已是明证。
风神如玉,才气逼人。洁身自好,一往情深。但这些都不是王维彻底征服人心的原因。最难得的是,身为男儿的他还有一颗温存慈悲的心。他的《息夫人》里,我们看到的不再是男权时代对息夫人的指责和非议,而是深深的同情——莫以今时宠,而忘昔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也许只有玉环才能明白,在那个她也被斥为“祸水”之后宛转蛾眉马前死的年代,一个男人的体谅与怜悯有多么的稀有难得。
王维的诗歌境界,虽也有“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慷慨倚长剑,高歌一进君”的豪迈大气,但更多的还是寂静平和。在他《过香积寺》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等句子里,仿佛能看到他那双澄静清幽的眼睛。还有他清朗萧散的神情。
安史之乱时,长安沦陷,王维为叛军所获。他被送到洛阳,封以伪官。在玄宗收复两京后,受伪职者或处死或受刑,分等定罪。而他因写了一首怀念唐室的《凝碧池》诗,而且他的弟弟王缙请求削官为兄赎罪,所以王维才仅仅受了降职的处分。但危难之后,他更加清楚政治无非是阴谋与杀戮,写《少年行》时的那个热血少年已经日渐苍老。他一生所留下的四百来首诗篇,大多在写山,写水,写田园,写争席的野老,写荷锄的耕者,写问讯的樵夫。身尚处尘世,心却早已在尘世之外。
唐诗里的异彩纷呈,我独爱他的那一种。虽是那些平平无奇的词汇,然而他的诗能直接抵达心中。如他笔下的空山,有花一朵一朵地悠然飘落。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温柔。
勿谓知音稀。如果能够吹散历史的尘埃重回盛唐,我会在第一时间里分花拂柳,来到王维的身边。我愿做他身边总是沉默微笑着的那个女子。我会身着男装和他一起去咸阳高楼系马,与一干金陵子弟相逢意气为君饮,大醉方休;会在花落家僮未扫,莺啼山客犹眠之时,为他在檐下煮一壶山泉水的好茶;会在九月九日的时候和他携手登上高处,遍插茱萸;会在他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的夜晚,着素服布衣,鬓簪蔷薇,静静端坐于前听他的歌声琴声。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月光透过竹林的间隙,光影斑驳。我的脸庞隐没在明灭的阴影里,他看不到我眼里的悲喜,我却看得到他灵魂深处的寂寞。寂寞。亘古洪荒般的寂寞。竹林里有风穿过,传来细微的飒飒声,有如我心底的微澜。而那一夜,月光清幽浅淡,一如他那些不老的诗篇。
备忘:
王维(701—761),字摩诘,原籍祈(今山西祁县),开元进士,盛唐山水田园诗派代表人物之一,与另一位著名诗人孟浩然合称王孟诗派。
王维生于长安元年(701年),也就是武(则天)后称帝改国号为周的末年。虽然唐朝的国教是起源于本土的道教(这与唐太宗李世民有关),但到了武后年间佛教兴盛。当年由西游回来的唐朝高僧玄奘法师主持、建造仿印度的大雁塔,在经历40多年后坍塌、重建,就是由一代女皇武则天倡议集资的。
王维出身于南北朝就声势显赫的天下五大望族之一的太原王氏家族,自幼聪颖,九岁能撰文,十七岁时写出了传为佳话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王维一生中创作了大量蕴含禅语、禅趣、禅法、禅意的山水田园诗篇,如我们熟悉的《山居秋暝》中“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据说王维晚年皈依佛门做了一名在家修行的居士。王维尊称“诗佛”, 这样的称谓,除了说明其创作诗歌中的佛教意味和自身的宗教倾向外,尤其表达了后人对他在唐代诗坛上占据崇高地位的肯定。王维是个多才多艺的人,除了诗歌闻名外,书画、韵律也非常精通。受禅宗影响,王维开创了水墨山水画派,被誉为“南宗画之祖”,而且还兼擅人物。苏轼曾这样评价王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
《旧唐书<本传>》说其(王维)“在京师,日饭十数名僧,以玄谈为乐。斋中无所有,唯差铛药臼、经案绳床而已。退朝之后,焚香独坐,以禅诵为事。”在《山中寄诸弟妹》中,王维也说到“山中多法侣,禅诵自为群”,他所结交的许多是后来所谓的“禅门”中人。
现在已无从考证是父辈或者祖辈取名还是他自己改名的王维字摩诘,但有一点则是勿容置疑的,那就是王维的名字与佛教史上一部重要的经典《维摩诘经》有着重大关系,而且维摩诘这个人物对中国的士大夫们影响是非常深厚的。
《维摩诘经》在中国佛教当中有极其特殊的地位,它是大乘佛教兴起除了《大般若经》以外最重要的一部经典。维摩诘是一位很富有、佛学修为很高的居士,在佛学这个世界里具有极高的声望,很多菩萨(即顶级的高僧)甚至向他请教问法。
“维摩诘”是梵文的中译音,汉语即指玄奘翻译的《说无垢称经》里边的“无垢称”。“维摩”是个梵文词语,中文解释为“无垢”——很干净、干净无比、非常洁净;“称”则是相称、匀称的意思。所以,“维摩诘”翻译成中文是个很美好的名字——干净而匀称。
王维学富五车、多才多艺,虽精通佛学,但不懂梵文;虽钦佩人家,却不解其意,以至于在自己的名字上闹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若王维地下有灵,也会觉得汗颜。
王维字摩诘,真实含意为姓“王”名“没有”字“又脏又匀称”、“很匀称的脏”、“遍布的全是脏”,即人称“王没有”又叫“全是脏”。
从这一点上,也多少反映出中国士大夫们在接受佛教过程中的一种“为我所取而不太顾及其本来意义”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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