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已经进入无道德生活时代。“各行其是”或许是这个时代的信条。
我想描述自己一天的生活状况,供诸君验证这个判断。
楼上小孩的动静把我从梦中驱逐出来,我开始了自己一天的生活。吃早餐的时候,窗外传来刺耳的喇叭声。那种长度,一定是连续摁的结果。楼下有一条进出小区
的通道,前面的车要下人,后面的车就不耐烦了。开车人似乎一秒钟都不能耽搁。本来不会这样的,开发商交付使用时,特意修建了一个临时泊车弯道,可供两辆车
停靠。但不久就被几个赖皮据为私家车位,他们进出常常造成拥堵,无奈之下,物业种上了几根钢桩,那截弯道便彻底赋闲了。
有烟从楼道那边飘过来。我知道,对门单元那位老先生又站在过道窗口过瘾了。这已经是他的习惯了,他从不在家里抽烟,闲置在过道的花盆里落下厚厚一层烟灰。
来到走廊,吵吵嚷嚷的声音从北面一个单元传出来,那里住了一家公司,人来人往,业务员经常拿着手机跑到窗口联系业务。声音永远是高亢急速的,有时会咆哮起
来,满嘴脏话。电梯门前,一定躺了一个或两个烟头。边上的墙壁,已经成为一个涂鸦所在,最令人动心的是:爱让我寂寞。旁边的批语是:傻逼。
等电梯时,打扫卫生的小伙子或小姑娘,拖着一把长长的墩布,顺墙角飞快溜一遍。电梯门开了,里面只有两三个人,却被一辆电动自行车塞满了。地下一层有专门
停车处,但很少有人愿意把车存放在那儿。他们把各层楼道的墙角当作自家的车库。电梯下坠,不时打开门,外面的人倒退着挤进来,或厚或薄的背就蹭在别人脸
上。开电梯的小姑娘埋头拨弄手机,任由电梯自动开合。
出小区后门,收废纸的几个人把板车横在人行道上,喷云吐雾,眼角扫着路人。他们在守株待兔。一副扑克牌散落在车上,露出一张梅花Q。三百米长的甬道,是建
国60周年前夕铺就的,青石砖上的痰迹浓淡不一,得跳跃着寻找下脚的地方。墙角的一片冬青树园圃里,挂着烟盒塑料袋之类的东西。拐过弯,是一块高地,上面
停满汽车,碗口粗的槐树后边偶尔会有一团屎块跳出来,不知是狗的还是人的。
高地尽头有一台阶,这是进入地铁站的必经之路,两边都有人往你手里塞宣传单,“你好!优惠!”“你好!优惠!”没有勇气还真不好拒绝那份媚笑,下边的台阶
上躺着花花绿绿的卡纸。下了台阶,地铁站门前的避风道里,两家做早点的铺子并排而立,鸡蛋、韭菜、油烟。时不时有人停步购买。这路走过去便颇费力气。你得
学会挤,前头才有路。
地铁站一大一小两个门,出来的或从右边冒出来,或从左边闯出来,甚至同时冲出来,这使想进站的人无法判断,如何走才能不被撞个正着。我守着从右边走的规矩,经常会被慌张而出的男女碰到,但你别想听到一句道歉。只要想想你也撞了对方,气或许就消了。
这个十号线和十三号线的转乘站,整日忙碌。从各个方向聚拢而来的人流会让没乘过地铁的人紧张。乘车须走过一段长长的过道,中国人有个习惯,熟人喜欢
并排走,边走边说话。如果有这么两对儿,还算开阔的道路立马就形成肠梗塞。那些嘴里含着油条包子的年轻人蹿行、横走,然后超越。身体的触碰在无形中发生,
然而不会有任何声音。并排的照样,横穿的如故。委婉的用不满的咳嗽开道,勇猛的直接身体开路。原本光洁的大理石地上,污迹点点,塑料袋、纸团、痰迹,在每
日必经的平面上迎候人们。
现在,这种声响终于降临到A区居民头上了。刚坐了一会儿,墙外某某家居广场装修的电锯声又撒起欢来。那就只好出门透口气了。时近中午,小区大门口喇叭声
一声接一声,我知道又到了奥数补习孩子下学的时候了。北边百米远的某某电视大学,门前停满了车。路上的车子挤成螃蟹状。各不相让,谁也走不动。后面的急忙
掉头,南边桥下很快堵起来。
收停车费的黄马褂,端坐在路边。车主嚷嚷着“一块吧,不要票。”边说边踩油门。收费员半推半就收下钱,脸上是那种莫测的神情,似乎赚了又好像赔了。
唯一的休憩之所,老杨树下的空地里,停着一辆加长,上面盖了厚厚的布罩。
行道树树坑四周的护砖一定被踹起来过,像是被蝗虫吞噬了金边。路上除了痰迹,还有燃烧的烟头,他们被主人顺手一丢,不甘寂寞地自燃着。
从人行道右边走,会碰到对面过来的女孩,一直走到你跟前,没有丝毫避让的意思。你如果不往旁边靠,对方就会走到你身上来。
一路上,随时可以听到响亮的吐痰声。吐痰不会有任何征兆,走着走着便是一口,而且不侧身,不弯腰,不拐弯,直愣愣就往前飞去。偶尔碰见一位面朝树坑躬身吐痰的人,你会觉得世界都亮堂了。
休憩带摆放了一些椅子,上面躺了人,没躺人的则有污纸和鞋印,椅子跟前还是烟头、痰迹和废纸。街角的三角带,隆起一个花丛。远看花树杂陈,颇有几分景致,但一阵风吹过来,立马露出真相。里面一定是某些人的便溺之所,大白天散发出一股屎尿味。有的地方下面一定有一摊屎在等着你。
一辆马车靠在路口拐角处。车上是小山般青涩的香蕉。身披脏兮兮绿军装的车主,坐在香蕉堆里,边剥香蕉皮边喊 “便宜了!便宜了!”秤是摆设,一挂十元。你不知道是吃亏了,还是占到便宜了。如果用那杆秤,你会更吃亏的。
往西五十米是公交车站,数辆公交车被堵在里面,主路辅路乱成一团。四个轱辘的转不动了,两条腿的便肆意穿行,远远看去,恰似一副清明上河图。300路快车无法进站,司机使劲摁住喇叭,足足有一分钟。好多人赶紧捂紧耳朵。
报刊亭前,问路声不绝于耳:这是南还是北?“金五星”还有多远?大钟寺怎么走?报摊老板娘不胜其烦,回答声含糊而简洁:西。不远。不知道。
从马路对面传来刺耳的声音,那边两个小门面的高音喇叭每天都叫唤着:甩卖!十元钱,十元钱!“紧急拆迁”的幌子已经用了五、六年。
公交车站和古钟博物馆之间有一夹道,几部三轮车横在那里,炒栗子、菠萝片、烤红薯、炸淀粉肠。地面上满了,天上也满了。例行堵车从苏州桥一直堵到联想东桥上。停在桥上的车辆,一个个昂起头颅。不时有塑料袋从空中飘下,落在下面的车顶上。
一老者手里捧一小碗,见人就晃脑袋:“行行好,给点饭钱吧。”
博物馆西边有一个古董市场。市场入口处,坐着一个乡下装束的中年男子,他低头不语,脚下放一物件,用旧报纸裹着的瓷器什么的。当有人好奇地询问时,他觑一眼,权当没听见。我知道,他在等大鱼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