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区亲历（4）

临时课堂

临时课堂大概是25号还是26号的时候搞起来的。在此之前，和尚带着我到清泉村队部和镇上都跑过，父母官们口头上给的答复都堂皇而响亮，具体到实际的支持上却完全没有，来回几天都没有结果。最后，我们决定直接找块空地开始，管它有没有帐篷。空地是在五大队的汪家院子找的，考虑到下午的时候太阳大，找的是一块周围都有大树的空地。这原本是人家的一个院子，房子塌了以后，这家人住到镇上的帐篷里面去了。院子本身是很大的，可是坍塌下来的砖木土石占据了一大片地方，于是我们可以使用的空间就只有大概十来个平米左右了。

在征得房屋主人的同意之后，我把场地简单地清理了一下，院子里的老乡们也来帮着我清理。出于安全考虑，他们后来把旁边的一口水井盖上了，还给我们安了一顶小小的遮阳伞。当天上午，我走访了附近的几个院子，登记了几个愿意来临时课堂的学生的名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天统计的人数是八个。那些孩子都非常愿意来，而且他们还准备多找些伙伴来，我没同意。我告诉他们，现在场地很小，我们先少一点人试试看，如果可以的话，以后再扩充。我跟他们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如果不下雨的话，准时在汪家院子开始。

我回到营地不久，俊子带着几个人来了，其中有一个女生。俊子跟我都是十四号晚上过来的第一批队员。从十四号到现在，陆续地不断有老队员离开，有新队员到来。现在还留在队伍里的第一批队员，已经不多，所以能够有新队员加入，其实是一件好事。但是我一开始对俊子带过来的这几个人，其实是很不以为然的，我以为他们也会和以前的一些新队员一样，待不了两天就会离开，而两天时间，能够做的事情其实是很有限的，可能刚刚只够用来熟悉当地的环境。不过，我不得不说，对他们后来的表现，我刮目相看。简单的介绍之后，我知道他们都是俊子的同学。他们的名字依次是：黄利军（大家后来都叫他军哥），董鹏锟（锟哥），曹毅（大家都叫他曹操），王国（后来我们都叫他“国王”），刘义（义哥），那个一同来的女孩子名叫蒋艳（后来，那帮小孩跟她打成了一片，都亲热地叫她“艳姐”）。

下午，和尚分配任务。曹操和国王负责看守营地，清点库房；俊子带着鹏锟他们几个前往吉祥寺方向支援王姐；蒋艳和我去汪家院子给孩子们上课。

当天太阳很大，天气非常热。但是，下午四点过的时候，天上下了一点雨，我都以为可能第一堂课就要流产的时候，雨又停了，于是赶紧开拔，往汪家院子赶。还在半路的时候，早上我走访过的学生们就给我打电话了，说他们已经在等了——这时离我跟他们约定的时间还有整整一刻钟呢。

到了之后，我一看，比我早上登记的人多了几个，可能有十二三个的样子，再一问，都是听说了之后直接跑来的，于是一一登记。然后把包里的本子和笔拿出来发给他们。这些纸和笔是另外一支志愿者队伍（5.12突击队）给的。发完了之后，开始上课。我打算让他们先做做自我介绍。因为没有课本，所以我原来的如意算盘是准备给他们上上英语课，因此自我介绍就是用英文啦。我和蒋艳先做了示范，然后轮到他们。一开始，他们都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在不断的鼓励之后，终于有人肯开口了。意想不到的是，他们一开口，就把我们吓了一大跳——因为他们的英语水平比我们预想的要好很多。后来问他们才知道，他们现在是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教英语。

在让最后一个女孩子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出了一点小乱子，如果不是有蒋艳在场的话，我肯定得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了。本来，我一直小心翼翼避免触动地震所带给他们的伤痛。一开始，我想，做做自我介绍应该是没问题的吧。但是我错了。那个女孩子叫陈永佳，当问她以后想做什么工作的时候，她支支吾吾半天不肯说，后来终于说想做一个煤矿上的安全员。说完就开始哭，课堂上的气氛一下子就沉重起来了。我赶紧让蒋艳过去安慰安慰她。在陈永佳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中，我们才知道：她的姑父在清平乡的矿上工作，地震发生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说她的姑父最疼她了，每次回来都会给她买吃的，有时甚至只给她买，连她表姐（也就是她姑父的女儿）都没有……陈永佳说的这些话，又勾起了很多人对于伤痛的回忆，很多人都眼圈红红的。我猜想，他们也许也想起来那些失去生命的亲人和朋友。

过了好久，蒋艳才把陈永佳劝平静下来。在见识了蒋艳的亲和力之后，我就主动把上课的重任交给她负责了。我发现，在这种时候其实上什么都是不合适的，最好的做法就是带着他们做做游戏。但是，在这一点上，我似乎跟这些小孩子们有很深的代沟，而蒋艳则明显要比我强很多。比如，她知道飞轮海是谁，而那里的大多数小女孩一提到飞轮海能够喋喋不休地讲上半天，我则可能要花费不少时间才能弄懂所谓飞轮海其实是一只乐队组合；蒋艳也擅长讲各种各样的笑话和故事，从疯人院到鬼故事，信手拈来；还能教他们玩成语接龙、真心话大冒险、杀人游戏等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游戏。

当天的第一堂课在六点十分左右结束。在我宣布放学以后，他们还不停地围着蒋艳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陈永佳把自己戴的一个手镯还是项链送给了蒋艳，而蒋艳则把自己戴的戒指回赠给了陈永佳……

第二天，仍然按照既定时间上课，军哥也去了，军哥带了一个数码相机。整个上课完全由蒋艳负责，军哥协助，我嘛，已经自动升任“校长”一职了。在上课过程中，应孩子们的强烈要求，军哥甚至即兴在坑坑洼洼的地上给孩子们表演了一段街舞，获得一片叫好声。这一回放学的时候，孩子们好像都是商量好了的，拿出之前发给他们的笔和作业本让我们给他们签名。我说可以等我们离开的时候再给他们签名，但是这个提议被拒绝了，他们说，他们不介意我们走的时候再给他们签一次名，但这一次是必须要的。于是我们被团团围住，像明星似的一个接一个地给他们签名……

后面几天，都是蒋艳给孩子们上课，直到她因为学校有事而临时离开了三天。这三天，由我和和尚代蒋艳授课。这时，这帮“顽劣”的学生们总是抱怨我上课没有他们艳姐上得好。我这才发现，我这个“校长”原来已经被身为“班主任”的蒋艳架空了——不过，我非常乐意被这样“架空”，只要能让这些遭遇大不幸的孩子们开心就行。

5月31号下午，我决定回一趟成都。因为，第二天就是儿童节，我想把之前募集的一些课本运到九龙镇（这些课本主要是在电子科大附中和附小募集的），作为儿童节的礼物发给我的学生们。另外，军哥和蒋艳他们也将于6月1号回到九龙镇，届时他们也会带一大堆礼物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