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炎关于民族主义的发言

　　王炎的这个发言是2002年还是2003年的一次会的发言，是我邀请的，这个发言也是我整理的。我觉得这个发言相当不错，把许多我想说的话说清楚了，比我说得更好。我不记得在这个博客上我发过没有，这是我在百度上找到的，看来网络上什么都丢不了。
　　王炎是自由主义的代表人物之一，在1980年代，他在自由派中的辈分很高，后来潜龙了。他比一般的那些自由派“大师”要明白得多。
　　王炎关于民族主义的发言
　　民族主义是近代西方形成的东西，它有三重概念：第一个是种族民族主义，第二个是文化民族主义，第三个是政治民族主义。
　　种族民族主义现在已经基本无法存立了。除了一些纳粹余党之类，起不了多大作用。
　　文化民族主义则由来已久。据陈寅恪考证，中国文明的扩张，不是靠种族的同一性来唤起人们的认同感，而是靠文化的同一性。像孔子所说的“有教无类”，不分种族，只认文化。你认我的文化，就是华夏，否则就是蛮夷。当时中国的文化和周边相比确实是最高的，故此有一种自豪感。孔子认为，不管你是哪的人，什么血统，你“用夏变夷”，就是华夏，你“用夷变夏”，就是蛮夷。中国对于不同种族的包容性是很强的，但对于异类文化则抗拒性较强。在前现代，一般只有两种认同，一直是种族的，一种是文化的；政治性的认同，政治民族主义是近代才出现的。
　　近代民族主义离不开近代民族国家。近代民族主义的一个基本特点就是政治民族主义，和前近代的帝国的文化认同、文化民族主义不是一个东西，它强调的政治性认同——虽然它还保留一些文化认同的残余。这是前近代任何帝国或文明体都没有的东西，因为用韦伯的话说，当时的技术条件就不允许把每个人都政治化。天高皇帝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国家与一般百姓没什么关系。现代就不同了，现代国家强行把每一个人都纳入国家的政治体系，让你投票，你投了票，你的权力就让渡了，你的权力让渡了，国家就可以管你了。
　　所以，我们现在说民族主义，一定是政治民族主义，而不是文化民族主义。有一些文化保守主义者，强调文化民族主义，实际上包含这样一个冲突，就是清王朝解体之后，我还要建立一个前近代的文明体的国家，大家都认同于儒家文化。这种看法缺乏现代意识，而且没有回应现代中国所面临的挑战。
　　清王朝为什么会解体？余英时说了，满族人于礼为最尊。清朝怎么能统治这个国家？它依靠的是它比你汉族士绅本身更尊崇儒家的礼。满族人虽然是后来的认同者，但它掌握儒家文化的程度比你高。如康熙、乾隆，他们的儒家文化修养，远远高于一般的汉族皇帝。蛮族进入欧洲，和此有类似性。汉族为什么消解了反抗意志？因为你就是个文化民族主义，现在人家对于你的文化的掌握比你还厉害，那你只有当臣子的份。所以，清代的灭亡从文化上得不出解释来，只能从现代性的挑战上做出解释。清朝没有能够完成通过君主立宪，完成从帝国到近代民族国家的转变这个任务，所以才被颠覆掉了。
　　换言之，在今天，你还重讲文化民族主义，那你是错认了时代了。你比康、梁还不如了，康、梁还知道君主立宪呢，你要连这个概念都没有，以为只要建立一种文化认同，问题就解决了，那这一百多年也白过了，我们的认识没增加。
　　所以，现代的民族主义只能是一个民族主义，就是政治民族主义，通过现代民族国家制度的建构，使每一个公民都纳入国家体系。这里包括很多东西，如全民社会保险，受教育权的保障，维护着一块地区的经济安全，关税壁垒，维护这个民族的经济安全、经济利益。近代民族主义实际是要把每一个公民都政治化，而前近代民族主义则不可能做到这一点。从这个意义上说，重新看待近代中国的革命，实际上就是要把每一个人都卷入政治化的过程。从这个意义上说，连毛泽东的一些作为都有积极意义：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你们关心国家大事，才能成为一个公民。当然他讲的是他的那一套，但客观上，在文化大革命中，他把中国最偏远地区的人都卷入了政治化过程。当然，他的政治理想现在看来不可行，但这个政治化的过程他完成了一部分。从这个意义上说，毛的作为对于建立近代民族国家是有积极意义的。
　　中国近代最中心的问题，就是建立近代民族国家这个问题。谁要是能在这个问题上作大的推进，或完成这个任务，他就是中华民族在从传统向近代民族国家转换过程中的大英雄；谁要是阻碍这个过程，他将来在历史评价中肯定是一落千丈。所有的政治事件和政治人物，应该有一个标准来衡量，我觉得就是这个标准，建立近代民族国家的标准。
　　这个任务至今没有完成。我们过去是意识形态立国，现在这个意识形态逐渐退色了，你的政治认同靠什么建立呢？你不可能再靠一个高调的意识形态或政治理想，你要靠近代的国家理论才能完成。当代中国的民族主义的很大缺陷就在这里，它叫唤得很凶，但没有什么底气。炸了中国大使馆，去扔砖头，过两天，警察抓几个人，就再也没人去了，你的民族主义只有这么点底气也太可悲了。（王小东插话：有人说呢，这个没有底气，就是缺了儒家文化；我认为呢，这个没有底气，是因为你没有建立一套政治制度，让全民参与进来）对，有了政治参与，才能有政治认同，那我就有了底气了：我认为我的这个政治制度比美国的至少不差，且不说优越，那我就没必要对你美国做出让步了。
　　由于从清末到现在，这个近代民族国家构建的任务没有完成，所以中国的民族主义也不可能是成熟的民族主义。成熟的民族主义必然要建立在政治认同的基础之上。我们讲政治体制改革，很大的意义就在这个上面，而不在别的上面。也不在所谓抽象的民主之类的上面，而是说要有一种宪政民主制度，把每一个人都纳入到这个政治体系中来，成为现代意义上的公民，形成强大的政治认同。有固定渠道的政治参与形成政治认同，这样，我们才能够说，国家的意志，表现的是全民族的整体意志，代表民族国家的整体意志形成了。
　　可是现在呢？有些地方贴着大标语：越级上访是犯法行为。孙中山说了：政府是管理众人之事。我找你商量管理众人之事，你说我是违法行为，那你是干什么吃的？你把人民变成公民的政治化过程切断了，把他们变成了一个没有政治的阶层。这没有政治的阶层怎么能够建立起政治民族主义呢？最起码你有一个输入输出过程吧？你有一个制度化的渠道把民意输入国家机器，经过国家机器的均衡，输出公共政策。结果你输入来了，就说你是违法，你国家机器制定政策的来源是什么？你都说不清，怎么能说你的政策是代表全民族的整体意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