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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01 16:14:14
2006年第18期《中国企业家》封面
马云.YAHOO.CN
文/本刊记者 尹生
一家处处以“世界最好”作为战略基点的中国互联网公司，在过去一年是如何应付全球化战略的第一步——并购——所导致的严峻考验的？
阿里巴巴创始人马云想要一家跨国公司的分支做解剖实验，结果却发现，雅虎中国不只是一家“中国公司”，甚至是比一般中国公司更加中国的公司
2006年9月，马云对《中国企业家》说，“这一年是我最艰难的一年，它对我和阿里巴巴命运的影响，可能要5年以后甚至更长时间才能作出评价。”
2005年8月，当雅虎(Yahoo)决定以10亿美元和其在中国的全部资产作为代价换取阿里巴巴40%的股份和35%的投票权时，人们在惊叹之余预期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天作之合”。
——交易发生时，阿里巴巴是世界最大的B to B(企业对企业)和中国最大的C to C(个人对个人)交易服务商，而雅虎则是全球最早的互联网巨头，一直在内容门户、搜索、即时通讯、电子邮件等领域处于全球数一数二的地位。
二者结合，几乎囊括了迄今全球互联网领域所有已经赢利的商业模式，且周鸿都实力不俗。你很容易想象，这样的联手，几乎可以防御任何潜在和现实的竞争对手的入侵，远可能创造出某种全新的类似“Google+eBay+MSN”的商业模式，彻底主导未来全球互联网领域的游戏规则。
而阿里巴巴创始人兼董事长、CEO马云则期望更多：他一直渴望将阿里巴巴这家中国互联网公司打造成一家可以存活102年、“世界最好”的公司，而在他看来，全球化是必由之路，而针对全球化战略布局的跨国并购整合又是难以回避的必修课。
“收购雅虎中国可以满足我所有这些愿望。”并购前他这样想，就像他曾说的，“我想把跨国公司的一条腿砍下来，好好研究，然后安在我自己身上，就可以全球化了”。
然而，马去很快发现，这场惊天并购犹如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盒子，让他经历了自阿里巴巴创业以来最严峻的考验。
向来以“幽默、机智、天马行空”等形象示人、但现在已经平添些许白发的马云，就犹如经历了一次“进京赶考”：从多水的杭州到少水的北京(马云素来认为自己逢水而贵)，从一家中国公司到跨国公司的“一条腿”内部，从依靠自身成长到通过并购增长，从中国到与全球互联网建立某种资本、品牌和技术上的联系。
一年之后，杭州西湖边。马云与《中国企业家》杂志连续长谈5个小时，首次全面回应了外界一直关心但始终无从得知的一些敏感话题：
到底是雅虎收购了阿里巴巴还是阿里巴巴收购了雅虎中国？为什么是雅虎中国？他从雅虎中国这个自进入中国以来就少有良绩、8年间换了6任CEO的“烫手山芋”那里得到了什么？他又是如何实施他的再造手术的？未来“阿里巴巴+淘宝+支付宝+雅虎中国”将向何处去？雅虎和阿里巴巴，谁会控制谁？等等。
“这是我最艰难的一年，它对我和阿里巴巴命运的影响，可能要5年以后甚至更长时间才能做出评价。”他说，“我希望我的这些经历能对走向全球的中国企业有所借鉴。”
为什么是雅虎？
“收购雅虎是一个仓促的行动，阿里巴巴本来已经规划好了三年、五年计划，两桌人我准备了三桌菜，已经准备好了，突然出来一个雅虎中国，一下子变成三桌菜来了4桌人了。突然街上找了400人，就这么一个感觉。”
马云是中国企业家中少有的、总是将诸如企业价值观、战略等挂在嘴边、视使命感为驱动力的一位。他对阿里巴巴的员工考核体系中，有50%是取决于过程因素的，其中包括价值观，只有另外50%与业绩结果有关，就是说，仅仅有好的结果还是不行的，你的过程也必须是对的。
“我取名字叫阿里巴巴不是为了中国，而是为了全球，我做淘宝，有一天也要打向全球。”他认为三年前GE的“数一数二”理念就已经深入阿里巴巴的骨髓，“我们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创建一家全球化的、可以做102年的优秀公司。”
所以，他宁愿人们把对雅虎中国的收购看成是他通往这个远大(甚至对当今的中国企业有点奢侈)理想的一个必经之地。
本来，一切都在按照马云计划的节奏去发展，阿里巴巴已经实现赢利，淘宝的流量和交易量已经全面赶超eBay易趣。
不过，Google打断了他。他很早就跟Google的CEO熟识，亲眼目睹Google从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发展为互联网领域最具“破坏性”和“杀伤力”的公司。
“我注意到，互联网在美国出现了一个变局，由于Google的崛起，eBay的营业额下滑，连雅虎的船都在摇。” 于是，随着“这个哥们越打越厉害”，马云便感觉到，“必须寻找全球的战略联盟，特别是要有搜索引擎，以避免被可能的竞争格局排除在外”。
道理并不复杂。以搜索为例，越来越多的互联网用户都在通过搜索引擎去寻找所需要的东西，这对于电子商务用户寻找目标产品的需求来讲是必须的一步。甚至很多企业也开始购买搜索引擎的服务，因为如果不借助搜索推销自己，企业网站就没有任何价值。淘宝网的CEO孙彤宇说:“搜索开始成为电子商务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而电子商务领头羊eBay，已经把市场费用的七八成都投到了与搜索相关的推销中去。另外，在电子商务领域，B to B，C to C，B to C等的融合趋势也已经出现。
“所有这些，都必将以全球范围的互联网巨头的战略合作为后缀，目的是构建未来的新的商业价值链，谁也不希望被排斥在外。”一位行业分析师如此分析。实际上，接踵而来的eBay同Google、雅虎全球的战略合作，就是极好的例证。
马云从中感受了很大的不安全感，迫切希望阿里巴巴能在未来的全球互联网商业价值链中占据一个有利的位置(他喜欢用“布局”这个词)。
在所有可能的选择中，马云最看好搜索引擎。他曾考虑过自己做，这没有什么稀奇的，雅虎搜索引擎专利发明人吴炯2000年就是阿里巴巴的CTO。
“但搜索引擎是一个相当复杂的技术，如果我自己搞，起码三年，结果还难以把握，但如果收购，整合也就三年，可能性更大一些。”于是他“决定在全球范围内寻找”。
他把所有全球主要的搜索引擎技术拥有者都掐指算了一遍：技术最高的是Google，但是Google很强势，同阿里巴巴的理念也不一样；百度本土化做得很好，在中国很强，但阿里巴巴需要的是全球化；雅虎实力不错，如果用100米赛跑做比，他当时的估计是Google可以跑8.8，雅虎8.9到9秒，百度是9.5到9.6秒，但雅虎中国当时还处在“系鞋带”的阶段，而未来是“可能跑得快，也可能跑不快”。
他想，不如先搁置不想它，好久没休假了，先休两天假再说。
但这时，他收到了雅虎“酋长”杨致远的一封邮件。他们很早就认识，1997年左右杨第一次来中国内地，负责接待的就是尚在外经贸部工作的马云，马云的办公室里至今依然挂着他当时与杨在长城的合影。后来，当马从外经贸部出来后，杨致远曾有意邀请马担任雅虎中国的总经理，但据马讲，他觉得“雅虎中国的战略没有定性”，所以没有接受。这一次，杨希望马去一趟美国。
起先，马云不想去，但之后，又有几个朋友也轮番来电话轰炸，要他去参加在美国滚石滩举办的“数字中国论坛”，最后他还是去了。
期间，马云和杨致远谈了一次。“我当时就说我一定做搜索引擎。我说，如果你对这个有兴趣，大家一起合作。他说，考虑一下，但我也就那么一说，知道他们卖给我根本不可能，就当是瞎说。”
但不久后，在北京财富论坛开幕几天前，雅虎全球CEO赛梅尔在上海会见了马云。在近两个小时的会面中，马云依然为主讲者，而他讲得更多的是阿里巴巴的价值观、管理理念、人才培训和全球化战略思考。但对于雅虎中国，他“当时还没兴趣买，搞不清楚它，对我来讲，是个黑匣子”。
而在几天后的财富论坛上，马云已经感到“他们已经没有选择了，从各方面来看，似乎只有我们了”。财富论坛以后，马云又和赛梅尔在拉斯维加斯见了一面，这次他们两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依然是谈战略，谈理念。
那时，马云感到自己已经越陷越深，原本只是一般的交流，但显然事情已经朝着合作的方向移动了很远。
但据知情人士透露，阿里巴巴的主要投资者孙正义却希望同马云谈判的应该是eBay，因为eBay也急于在中国寻找一个合作伙伴，以求摆脱eBay易趣的困境，而它的出价远远高于雅虎(大致相当于后来阿里巴巴同雅虎全球成交的条件)。马云很尊重孙正义的意见。另外还有一家也与eBay出价相当的全球知名企业也介入了进来。
马云与赛梅尔的谈判没有结果。郁闷的杨致远独自开车来到了旧金山，同在这里停留的马云喝闷酒直到半夜12点，中间杨始终一言不发。
“那时候我心里面很感动，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起了作用，我知道我错了，如果我不接，其他人都有可能接不下来，雅虎中国可能就要面临崩盘了，这将对雅虎全球的品牌造成很大负面影响，而这是一直视雅虎为偶像的我所不愿看到的，我想挑战一下，看能不能做。”
现在，马云认为他当时的这种情结是极其危险的，杨致远可能考虑的则更加理性一些，就是将阿里巴巴作为雅虎全球未来布局的一步。
不过由于eBay的介入，雅虎很快便同意在新的条件上达成交易，即用10亿美元外加在雅虎中国的资产，折合阿里巴巴集团40%的股份(35%的投票权)，而马云则拿这些钱将小股东洗出去，只剩下三家，即雅虎全球(40%)，孙正义的软银(30%)，马云为首的阿里巴巴员工持股(30%)。
但关于主导权的争夺从一开始就存在。据知情人士透露，马云当时为什么选择了雅虎中国，而不是其他两家条件更优厚的企业，正是因为他看中了控制权。“跟雅虎合作，由于它们在中国没有和阿里巴巴雷同的业务，而且过去一直非常失败，因此雅虎更可能把控制权全面交给马云，而eBay和另外一家则与阿里巴巴业务存在重合，如果合作，马云很可能失去部分甚至全部控制权。”这位人士说道。
马云的话似乎也从某些方面给予了验证，他说，控制权对一家企业非常重要，Google在中国之所以一直做不好，就是因为他们的中国业务没有控制权，7年前他不愿意当雅虎中国的总经理，也是因为没有控制权。
但在收购过程中，雅虎全球一直认为是自己收购了阿里巴巴，而阿里巴巴则坚持是自己接管了雅虎中国。马云原打算趁去年7月底应世界管理学会之邀去夏威夷做演讲之机，抽空于7月28日签约。但到了雅虎总部以后才发现，对方的律师们把所有已经讲好的条件都推翻了，然后按照合资公司的做法去重新审核每一条款。
“搞好雅虎中国是他们的出发点，而我的出发点是搜索引擎，是全球化，对雅虎中国没有兴趣。”最后他威胁说，“在经济利益和控制权之间，你们只能选择一个”。雅虎方面只好让步。但就在马云上飞机离开前，雅虎CEO赛梅尔还打电话对他说，“JACK，我相信你可以的，你再考虑考虑，我们永远尊重你怎么看的。”
马云答应下飞机后给他答复。但等马云到东京走下飞机时，竟然发现《福布斯》刊登了一篇文章，标题就说雅虎收购阿里巴巴40%股份。
同时，随着谈判的深入，马云开始从战略上说服自己。他告诉自己，从雅虎那里，他不但可以拿到一大笔现金，还有技术、品牌和全球化资源，这些将是阿里巴巴实施全球化必不可少的资源。
“另外我还有一个理由，我希望阿里巴巴学会收购，学会怎么把雅虎中国整好。”之前，他和阿里巴巴从未有过收购整合的经验，而对于即将遇到的情况，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但一直到收购宣布前，马云对雅虎中国都是一无所知，一个人也不认识，甚至包括后来成为雅虎中国执行总经理的田健。据一位参与谈判的人士透露，阿里巴巴从一开始就不能按照一般的收购程序去对雅虎中国进行尽职调查，因为“雅虎全球不希望被当时的雅虎中国高层团队知道这事，否则雅虎中国可能死得更快，另外雅虎全球可能忙于应付和Google、eBay的竞争，根本顾不上中国，对中国的实际情况也不知道——尽管知道业绩差是肯定的，但不知道差在哪里。”
马云只好凭借自己的直觉。“我押的是搜索，将来的国际化平台和品牌，我跟外面的人认识的雅虎的水平没有两样。拿到手的就一个黑匣子。但一想400多人的公司，还是跨国公司的中国分公司，应该坏不到哪里去。”
事已至此，倔强而喜欢挑战的马云决定“接了后，就要做好。反正这是阿里巴巴全球化过程中的必修之课，我躲过了今年，明年还是要做，这一年的得和失，可能要5年10年后才能知道”。当然，他表示以后再收购公司，“得提前一两年做准备工作，得把账算得清清楚楚，里里外外翻个透”。
现在，是该相信自己“逢水而贵”的马云离开水城(也是阿里巴巴发家之地)杭州前往缺水的北京接受挑战的时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