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是一场移民

在我们“宝丽咖啡小屋”的斜对面，有一座街心花园。面积虽不大，但清静优雅。两条相互交叉的石子路，将一片绿茵茵的草地，切割成四个小方块；公园中间是一个圆形的水池，水池四周围着栏杆。池里的水很清，水底的鹅卵石清晰可数。花园的四周，林木成荫，并栽种了月季、映山红等花卉。

这个花园是附近居民聚会与健身的中心场所。早晨，天刚蒙蒙亮，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就向这儿集中。他们或打拳、或舞剑、或在石子路上快速地行走。

我和小丽也是这里的常客，我们常在每天上午咖啡吧营业之前，到这里来散步、聊天。因此，时间一久，对常来的那些居民几乎都打过照面，至少都记住了他们的长相与大致年龄。当然，他们当中大多数也认识我们，知道我们是开咖啡吧的一对恋人。

不过，最近我们发现了一张陌生面孔。

她，中等身材，一头短发，穿一件淡灰色上装，一条黑色长裤，大约30多岁，这是一位在大街上随时可见的普通女性。她的身边还有一个5岁左右的小女孩，小女孩天真活泼，十分可爱。

这位女士与其他居民似乎没有什么交往，常是一个人坐在一张石凳上愣愣地出神，神情有些疲惫，也有些不安。我和小丽都敏感地意识到她的心中可能会有一个苦涩的。

于是，我们试探着接近她、走近她的心灵。

这一天早晨，我们又见她一个人坐在那张石凳上眯着眼睛向远处张望。小丽便凑上前去，在她的旁边坐了下来。

“大嫂，以前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最近刚搬到这儿来住的，对吗？”

“不，不是。我的父母就住在斜对面那幢6层楼的3楼，最近我带女儿到娘家住一阵子……”

她开始叙述她的故事，但刚开了头，却欲言又止了。不过，那无可奈何的表情告诉我们，她可能正经历着某种感情的波折。

“是因为父母家里有什么事情要处理吗？”小丽有意引导她继续说下去。

“不，不是，是……因为我跟丈夫吵架了……”她虽然犹犹豫豫，但还是说出了住到娘家来的原因。

话匣子一旦打开，下面的话说起来就顺畅多了。接着，她便对小丽叙述了自己的故事：

我叫孙庆芳，是一家外贸公司的办公室主任助理，这是一个听上去很体面的职务，其实就是在办公室打杂的。从扫地、抹桌子、抄抄写写一直到与公司方方面面联系工作，我都得管，丈夫常讽刺我是“不管部部长”。

丈夫尽管挖苦我，但他是善意的，我俩婚后的感情一直不错。可是自从他去年下岗之后，情况就变了，原来夫妻间的那份和谐与融洽消失了，我们常常为一些生活琐事相互争吵。

我知道，下岗后他心里烦，看什么都不顺眼。原来他是公司的销售员，以前一直干得不错，但近几个月一直未能完成公司规定的销售指标，便被老总炒了鱿鱼。如今在家闲着没事，便去邮局批一些报纸到街头叫卖，赚几个零钱以贴补家用。难哪，卖掉一份《新民晚报》只赚一角二分钱，卖掉一张《新闻晨报》只赚几分钱……他就为这点可怜的小钱，站在大街的十字路口，风里雨里，嘶哑着嗓子不停地叫卖……

说到这里，孙庆芳显然动情了，连声音都颤抖起来，她一定是想到丈夫的艰难与无奈了。

可是，他不能因为自己心情不好，便总是拿我当出气筒，动不动就对我发脾气呀！

上个星期五下午，我正要下班，办公室主任叫住我，要我加班，说是有几份文件要打印出来，第二天他外出开会要用。吃别人的饭，就得听别人使唤，我只能耐下心来继续工作。

等我加完班回到家时，已经快九点了，我又累又饿，满肚子的不快和委屈。我多么希望，推开门见到的是丈夫的笑脸，听到的是丈夫安慰的话语。可是，我一进门，他就吹胡子瞪眼，朝我吼叫道：“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当时我气不打一处来，就故意刺激他：“我刚刚去跟情人幽会了！”一听这话，他顿时像疯了似的，冲上来就搧了我一个耳光。我傻了，他也傻了。结婚以来，他这是第一次动手打我。我不能就这么便宜他，我得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于是，我立马收拾衣服及日常生活用品，拉着女儿，叫一辆出租车，就回到娘家来了……

说到这里，孙庆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停顿了片刻，而后继续缓缓地说下去：

我原指望第二天，最多第三天，他会来向我认错，接我回家。所以这几天早晨我常在街心公园等候，因为这里视野开阔，只要他从对面那个路口一出现，我立即就可认出来。可是，如今已经是第五天了，还没有看见他的影子，甚至连电话都没有打一个。说实话，我还真有点担心，他会不会生病或出了别的什么事情。这几天我常常整夜失眠……

孙庆芳又说不下去了，眼睛里依稀有了晶莹的泪光。小丽知道，她是在思念自己的丈夫了。

夫妻间的感情有时真是难以捉摸的。日日相互厮守，就会磕磕碰碰，发生这样那样的矛盾；而一旦分开，哪怕分开只是短暂的几天，又会相互思念，相互为对方忧心忡忡。

“那你为什么不主动给他打个电话呢？”我明白小丽的用意，她是想尽快促成这一对夫妻早日和解。

“那样，我不是向他认输了吗？以后他更要爬到我头上来了。”

其实，孙庆芳早就渴望回家，只是她希望由丈夫来接她，向她认个错，那样，她就有一个台阶可下，就可以顺水推舟，顺梯而下了。

孙庆芳争的就是这一点“面子”。

“孙大姐，你看这样好不好，你跟我去我们的咖啡吧—看，就在对面。然后告诉我电话号码，我作为你的朋友给你丈夫挂个电话，让他来接你回家好吗？”小丽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她知道此时的孙庆芳需要什么。

“好的，谢谢你这一片热心。”孙庆芳欣然同意，跟随我们进了咖啡小屋。

电话接通了，小丽刚准备说话，就听话筒里传来一阵连续不断的咳嗽，孙庆芳一听就急坏了，连忙拿过话筒，问他丈夫怎么了。丈夫在电话那头用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告诉孙庆芳，他发高烧已经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夜了……

未等丈夫说完，孙庆芳急忙对丈夫说道：“我马上回去，坐出租半小时就可到家。”

孙庆芳十万火急地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她转身握着小丽的手，动情地一连说了三次“谢谢”……

目送孙庆芳快速地穿越街心花园，走进斜对面她父母居住的大楼，我的心中又禁不住思绪如潮了。

这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每当一位女士对小丽或对我叙述了她们的婚姻故事之后，我总会陷入深沉的思考之中。

我想，婚后生活的琐碎，常会引发夫妻双方的碰撞、矛盾或争吵。这似乎是正常现象，是夫妻生活中常有的“佐料”。

但我并不赞同像孙庆芳这样在夫妻“战争”中所采用的迂回战术———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反正娘家是她们的大后方，坚强可靠。她们一躲进这个坚固的“堡垒”，就成了胜利者。她们在那里等着败下阵去的男人战战兢兢地提着大包小包孝敬二老的礼物，上门“负荆请罪”。此时，她们的脸上容光焕发，却还要装出一副不情愿而又宽宏大量的样子顺着台阶下来，跟丈夫回家。

有些女人很欣赏自己这一手“绝活”。但是恕我直言，我不欣赏。有一次我问小丽，将来结婚后如果我们发生争吵，她会不会也跑回娘家跟我进行迂回战？她漫不经心地笑着说：“是一场移民，我好容易才办到了签证，移到你这儿，如果再移回娘家，我不是太亏了吗？”

小丽是个毫无心计的女孩，她把什么事情都看得很简单，但我很赞同她的说法：婚姻是一场移民。作为一名女性，结婚就意味你已从娘家“移居”到了另一个家庭———你和丈夫共同营造的“窝”。因此，聪明的女性，即使与丈夫争吵得非常厉害，也决不轻易逃回娘家。她们堵住这一条退路，为的是逼迫自己在这一片新的天地打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幸福世界”来。

另外，夫妻争吵毕竟不是你输我赢、你死我活的战争，我们不能尽想着自己占上风，而让对方“甘拜下风”。夫妻之间的一切行为都是互动的，发生争执，双方都有各自的理由，当你伤害了对方时，其实你也同时伤害了自己———因为你还爱他，你大概不愿看到你所爱的人被人伤害吧……

孙庆芳的故事，让我引发以上不成熟的思考。可惜孙庆芳已经走了，我没有机会跟她交流我的这些想法。不过，似乎也没有必要了，因为从她一听丈夫躺在床上咳嗽就心急如焚地赶回家的行动，我们已经知道她已为自己跑回娘家的做法后悔了。她肯定已经知道，从结婚的那一天起，夫妻双方的喜怒哀乐就锁定在同一个空间而无法分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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