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上班途经的一个小区,临街的围墙是非典时安装的粗糙铸铁式的,半米高的墙基上安插着类似乡村栅栏的铁艺制件,高低适中,疏密匀称,既通透又美观,主要是把忧心的空旷隔在了外面。里面是小区住家的私密与安闲,外边就是与己无关的大千世界了。小区里勤快的居民多喜欢见缝插针似的垦荒种田,围墙里跟下地势开阔,荒瘠一片,物业办暂时还没有统一绿化的迹象,于是这里就成了附近楼道住户赋闲拓荒的自留地。
最初,是几个农村进城颐养天年的老人,侍弄了一辈子的庄稼地,见不得土地闲置,纷纷取来搁置已久的顺手工具,打磨除锈,卯榫固牢。既而卖个大早,迎着晨曦,踏着朝露,在离家最近又最易倒饬的荒地里平洼锄草、换土整墒,算计着一家人的菜蔬食量和自己所承受的劳作耐力开垦出理想的园田。因为垦出的地少,起先是零星的棋盘散缀在芦苇丛中,为防止杂草蔓延,园田的四周围沿都都压实着细碎的石头和砖瓦,远远看去很有些文化遗址的韵味。
垦荒地春种瓜果秋点萝卜,一年四季绿染田畴,虽无奇果异蔬却也时新鲜嫩、绿色环保,若赶在集中成熟期,有吃不完的时令果蔬拿出来分送四邻一来二去,就惹小区的土著们眼红心跳了--不因食有味,只为寻安闲。于是,垦荒的人越来越多,有退休后无所事事的老干部手把新锄学五柳,有整日里奔忙不休的中年人藉得片刻话桑麻,更有拼搏创业的青壮年闲来稼穑畦种瓜同时,垦出的地也越发大了--由点及面的蚕食着铁栏围堵的小区荒原。春日里出差半月,回来后再经此处,围墙内的待垦荒地已所剩无几,又过两日仅余边边角角,最后就是一块整体分割开来的多巧图板,起先还是规则的方格条块,后来的就因地制宜随性自然了。分割的界线互相重叠,曾经的砖瓦围沿也被清理干净,春种时取而代之的是稍许宽厚的畦岭上点种的向阳花。夏秋时节,金黄一片,垦荒地就掩映在高高挺立的葵花影下。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土地是最讲诚信的典范。随着垦荒地的逐渐扩大,栽种的果蔬品类也日渐繁盛起来,经冬的春韭、香葱,早春的菠菜、芜荽,秋冬的白菜、萝卜,除了因气候变化适种的普通蔬菜外,仲春至夏末是各色果蔬的乐园。一季季,一茬茬,培植不同习性的物种,收获品类相异的果蔬--有下种的、栽秧的,爬蔓的、分株的,有地下长茎的、地上结果的,有采花的、摘叶的、吃子的应有尽有,满园飘香。
不过最让人赏心悦目的,还是青翠绿叶间红、白、黄、粉的各色花朵竞相开放,美不胜收。
若此时,选个清悠的早晨或日落黄昏,卸下负重的行囊,放下心里的包袱,在串串银玲般的鸟鸣声中迈动悠然悄步,拖着长长的身影走在小区附近的街巷里,慢慢地听着、想着、享受着正当你赋闲离去时,忽然一阵风来,缕缕花香扑鼻,醉了神仙!于是举目顾盼,四处搜寻,才见隔着铁栏小区里的垦荒地。
绿意盎然中点缀了缤纷五色,是这时节垦荒地的全貌。而紫色凝重的茄子、粉白沉静的花椰菜都是透过黄瓜、丝瓜、南瓜等许多恣肆的叶蔓间隙看到的,它们淹没在绿叶与黄花丛中。垦荒地临街的一处角落,有盛开的点点碎红不知是什么果蔬的嫩蕊,不过我看到了成熟的西红柿,一样新鲜诱人。这时,若再飞来几只嬉戏的蜂蝶,就凑齐了杜甫《江畔独步寻花》的场景。
每每走过小区,我总不自觉的观察那块垦荒地的变化。春风吹,我期待着土地复苏,希望看到种子勃发的迹象;夏雨坠,我注意到花开的时序和五颜六色粉墨登场的枯荣更迭;秋霜摧,我见证了收获果蔬的喜悦;冬雪飞,我目睹过残枝败叶的萧瑟与原始生命的顽强。一直以来,我都是把土地与垦荒的人联系起来作为一个整体看待的,当看到垦荒地还没有妆扮成我所期待的模样时,总盼望着它改变。它改变了,我便幸甚至哉,歌以咏志;它若依然如故,我就会心郁郁之忧思矣,独永叹乎增伤。
这样的感觉直到那块垦荒地被彻底清理,铲除的理由既简单又充分--小区是大家共同生活的乐园,需要统一规划管理。是啊,无规矩不成方圆,如果都私自开荒种田,那就成了荒山野岭,再不是城市小区了。统一绿化,我举双手赞成!
不过,自垦荒地被招安绿化以后,我就很少再走那里了,有时绕道几里路也不愿走过小区,似乎那里故去了我的一位心仪的恋人。曾经我们彼此爱慕,互相倾心,顾盼生情,相知相悦;而今却红颜独去,天隔一方,遥对河汉,睹物思怀,让人如何面对?
直到今天,我内心深处依然欣喜着垦荒地的变化,而对小区里绿化了四季长青的女贞或是松树不大看好,总认为春种秋收的交替与夏荣冬枯的更迭才不辜负土地的使命,是它们固守的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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