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辈子 活着最好

早上心情不好，却来了一个心情也不好的，一见我，眼泪就流了下来。
一个小同事，告诉我前两天陪妈妈做体检，意外发现妈妈的肺部有团阴影，医生说疑似恶性肿瘤，今天会有结果出来。
我急忙安慰她：不是还没下结论吗？咱往好处想。
可我知道，她遇到这种事肯定会先往坏处想的。因为——她跟我一样，对妈妈的健康有着异乎寻常的敏感和脆弱的承受力。因为——妈妈对我们来说，比别人更重要。因为——我们是单亲家庭，母女间相依为命、相濡以沫的感觉比别人更强烈。
她一边徒劳地抹着汹涌的泪水，一边絮絮叨叨地跟我讲着自己的妈妈：为了女儿，在丈夫走后没有再嫁，含辛茹苦，忍辱负重，发誓要让女儿过上有爸爸的家庭也不一定比得上的好日子。
天下的妈妈都是一样的。我想起自己的妈妈，泪水也感同身受地流了下来。1999年冬天，我妈因不明原因的剧烈头痛到康复医院住院治疗，核磁共振报告说：颅内下丘脑某部位疑似恶性肿瘤，要开颅或者做伽马刀。得到这么个消息，我先是木然走到医院一个僻静的角落，然后跟这个小同事一样，一边回忆妈妈的前半生，一边哗哗地流泪。过了好久，才掏出手机，给舅舅打电话，让他先帮我筹措3万块钱的手术费。舅舅着急地安慰我：不是疑似吗？要往好处想。
一句话提醒了我：为什么我妈这样的好人、可怜人这辈子要遭这么多的罪？我就不信，老天会这么绝情狠心！
我找到康复医院工作的高中同学，先打听这个做核磁共振的景成定水平究竟如何？误诊的可能有没有、大不大？答复不啻当头一棒：景成定是康复做MRI最有经验、水平最高的医生。
我不甘心。我又找来准备先给我妈做枕部脂肪瘤切除手术的袁副院长看报告。他看了半天，沉吟许久：可以到上海华山医院找放射科的专家再看一看。
我被注入了强心剂：袁在康复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他这么说说明真的只是疑似，而且可能不是！
另一个在康复医院工作的高中同学此刻研究生毕业后正在华山医院泌尿外科实习。我给他发了短信，他很热情地答应帮忙。于是，我火急火燎地带着片子和报告乘火车赶往上海。
晌午10点左右出发，一路站到上海，立即打车去往华山，于午休时间找到同学。他让我先出去找点吃的，自己辗转托人帮我去找放射科的主任。
至今清晰地记得，在华山医院外不远处的一个西点房前，独立寒风，一边啃着面包，一边亢奋地等待结果的情形。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会那么倒霉，我妈不会死！
令人激动的消息来得总是太迟。差不多两个小时后，我等到了同学的短信：情况乐观，速来我处。
我几乎是雀跃着进入同学在泌尿外科的办公室。同学告诉我，由于不是在华山医院做的MRI，主任不方便写报告，但他明确说：会有些人在下丘脑的那个部位出现类似的MRI成像，所以可以不认为是肿瘤。
我真是归心似箭，我都没来得及好好道谢就离开了华山医院。这让我在后来的岁月里想到这个同学就觉得愧疚：他帮我那么多，等我想起来要谢他时他已经离开华山，去往北京，手机也换了，从此断了联系。在我们的生命里，总是有很多让我们感激并铭记的人，虽然我们也许从此茫茫人海不通音信。
回到镇江康复医院时，已是夜色阑珊。推开病房的门，妈妈已经不是我离开时的样子。她下午刚做了枕部脂肪瘤的切除术，头发剃了，像个男人，还缠着厚厚的一圈纱布。我走时把去上海的目的完完全全告诉了她。因为她要求我不要隐瞒。她这一生受了太多的病痛，对自己的可能离去所心存的恐惧，反而不如为女儿的我那般强烈。她收到了我在上海发给她的短信，知道是个利好的消息。看到我推门进来的刹那，她虚弱地笑了，背对着房门给她喂水的姨妈不曾有准备，生生地看着半勺水从她的嘴角缓缓流下。
小同事的电话响了，是她在医院工作的爱人打来。“良性！真的？！”眼角挂着泪珠的她咧嘴笑了，我也禁不住连声说好，由衷地为她高兴。也许也有为我自己感到高兴。
活着，不易。
活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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