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台中出发,绕行宜兰,经台七甲线,路途迢远,绕了半个台湾,终于抵达台中县和平乡。武陵,这个名称耳熟能详,犹如山谷中一个不醒的梦,每当我读《桃花源记》,跟着武陵人误打误撞进入桃花源之中,脑海中总飘忽着千百个瞬间闪灭的画面。
我在反复的想象中,进入山地部落。天清气朗,山壁林树掩映,土黄、浅蓝、淡白、深绿穿插交错为一幅山林大地。沿着山谷低处,俯望满地硕大鲜绿的高丽菜。窗畔及目处望去,果树沿着山坡层层迭迭,苹果、桃子、梨子、李子……结实累累的印象,满山满谷,确实是梦一般的境地。
自然开阔、漫山遍野的气息中,抵达武陵。绿是最大的布景,空气微冷,冰凉中流动着淡淡草香。我是少数到访的旅人,置身在一片辽阔的情境,在山林中静谧的远方。
为了“烟声瀑布”这个美丽的名字,来到武陵。农场深处的桃山飞瀑,丰沛的水量源自桃山溪,溪涧落差50公尺高,水声宏大、水花飞溅烟雾漫起,而有烟声之名。
一路垂行陡上,针叶林、台湾杉夹道排列,枝桠浓密疏落,宛如明暗交错的杉林隧道。
最初,我只是单纯想到处看看。俯望瑰丽碧绿的清澈溪水,七家湾溪湍湍流动。溪谷横切的棱面,大大小小的石块叠映出嵚崎磊落,深绿浅蓝的水色日光半透,石缝苔蔓牵缠着水渍氧化的纹路。水色瑰奇宝绿,貌似四川九寨沟的海子。
站在武陵吊桥上,纵看山崖溪谷分擘聚合的高低地势。凉风吹过山林,薄薄脆脆的声音,摇晃着吊桥上的我。日光温煦照拂的天地,清明爽朗,我那拥挤而过于阴翳的心情,在这风凉日暖的时刻,也仿佛透气光亮许多。
安静的逛游,有一种距离的魔力。抽离人群,抽离日常的惯性,回到我之于我,一个单独的个体。
一种被情境包围,却又格外清醒的孤独感。观看陌生景物之际,若即若离感觉了自己的生命。
我踏行在自己呼吸的节奏上,让心绪集中于脚下步伐。明知道不急着赶路,受到期待走到终点的念头驱使,“之”字形路弯折上坡,还是让我气喘连连。
试着调匀呼吸,转换心情,漫漫而行。浓荫高林障蔽,步道能见的景观相对单一,只有脚下的路,绕折延伸,在峰回路转的尽头。
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应和着心跳喘息的真实感,“为什么要继续走?”“为什么到这里来?”质问意义的声音,清楚叩抵着怦怦心跳。生活如此贫乏,为了目光行进的时刻太多,这一刻当我抛下他者的视线,走在层层盘升的坡道上。到此为止,中途回转。除了向前走,我能感觉脑海中不时飘过的诚实心念。没有非如何不可。独行时刻,有完全的意志可以选择,因而更加感受到内在激腾的辩证。左脚和右脚、左脑和右脑、情感和理智,不容妥协,必得决定出一种态度、一个方向。必得清楚质问内心,想怎么做?想要什么?
我渐渐明白一个人旅行的意义,在观看外界物景的同时,无人分享的满腔感触,像是一遍遍自我问答的潮汐往复,凝视与对话来去激荡的回声,填满时空的静默。纷杂的思绪扬起又沉淀,在这样绝对的孤独之中,世界变得内敛而深刻。
而我更确信那就是我,在说停下来也可以的同时,不明所以地坚信一定要往前走。带着天生的执拗,想清楚了,就斩钉截铁,既往无悔。
凉风吹来,身旁的树叶沙沙轻响。林叶墨绿掩映交错,我抬头看着叶面空隙透出的一小面天空。掺了日光的天色,依旧如海色湛蓝。悠悠走行,至一处形势开阔的平坦台地。那里有登高临下的绝佳视野,向下俯瞰,整个武陵山谷的样貌一览可尽。
遭逢、理解,俱是无关晴雨,不涉悲喜地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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