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站在一片犬牙交错的珊瑚石的岸礁上,面对大海,我深深地感到了自己的渺小。甚至,还有几分恐惧。
因为,我是在印度洋发生海啸后的半个月,来到这座天宁岛的。
此刻,我站在天宁岛的最北端,十几米外就是大海。我知道我的正前方,东面的五十海里处,即是闻名世界的北马里亚纳海沟,它深10938米。地球上,再也找不到比它更深的深渊,由于这道深渊,海水在这里尤其变幻不定。我的眼睛力所及的最远处,海水蓝得发黑,让人体会它的森严,真正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稍近一点,水变成了深蓝;再近一点,才能找到那种一碧万顷的感觉。当鼓翼的风把海浪推到岸边,水的颜色便变成了翡翠。当风力增大,一波一波的翠浪被挤压到岸边,与礁石发生猛烈的碰撞时,温柔的浪,刹那间愤怒地竖立起来,卷卷扬扬,变成了高达数十米高的玲珑剔透的冰花。
风涛扑来时,我感到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在裹挟着我。它既像在推,又像在吸附,人很快就失去了重心。我刚来得及转身,涛声便重重地砸在我的背上,冰花如雹,衬衫尽湿。我踉跄几步,才站稳了脚跟。不是我战胜了惊涛,而是它小试牛刀之后,又得意地退回到海中。
惊魂甫定,我又转身向海,看翡翠的波浪上闪烁着的阳光。我再次惊讶这海水的诡谲,它把所有的危险,尽藏在色彩迷离的游戏中。越是美丽,越是单纯,越是有灭顶的灾难在窥伺着你。
惊涛的颜色是晶莹,那么海啸的颜色呢?
在2005年新年到来之际,再没有比海啸这个词更能让世界揪心。水给人类带来的灾难,莫过于洪涝与海啸。洪涝有一个过程,像1998年发生在中国长江流域的洪灾,历时一月。虽然也惊心动魄,但人们毕竟还有时间来与它抗争,来安全地撤离。海啸则不同,它几乎在瞬间发生。今天,当我们看到印度尼西亚、马尔代夫、斯里兰卡、泰国等处的印度洋沿岸的疮痍满目的城市与乡村,看到那么多的骤然萎谢的生命之花,便知道一场海啸的发生意味着什么。
在天宁岛,我也看到了海啸的遗迹。
去天宁岛北端的海岬观潮之前,我先参观了中部的岛上土着塔加族的石墟遗址。据说,这处遗址为塔加族的酋长所居。它是由十一根巨石撑起的一幢石屋,这些石柱每根高约两丈,重约40吨,应该说坚固至极。可是,在1800年,这里发生了海啸,顷刻间,巨浪以雷霆万钧的力量摧毁了令塔加族引以为自豪的石屋。11根石柱倒了10根,而石屋周围的小型民居,更是荡然无存。
这次海啸究竟有多大的威力?因没有确切的文字记载,已不得而知。但是,海啸之后,西班牙的探险者在180米高的山坡上,找到了石屋的构件。因此猜测,这次海啸的巨浪,最低有180米高。试想一想,一堵晶莹的180米高的水墙,以飙风的速度向前推进,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挡它免于毁灭呢?
自海岬观潮归来,我又回到了塔加族石屋遗址。我抚摸着那根孤零零地屹立着的石柱,再看看倒在草地上的它的横七竖八的同伴们,心中难免升起一股排之不去的凄凉。
人因为有着非凡的智力而实际上成为万物之灵。但是,宇宙并没有赋予人类特权,让他主宰世界。人类只能是世界的一部分而决不能成为世界的对立面,中国的先哲创造了一个词汇——居安思危——诠释的便是这个道理。一个人居安思危,是他身处顺境时应想到随时可能到来的逆境;一个民族的居安思危,是它始终要思考自身的生存与发展;整个人类的居安思危,就是我们要想保持生命的尊严,首先应该学会敬畏,学会谦卑。人类可以凭借自己的智力毁灭一个地球,但人类绝不可能凭借自己的智力创造一个地球。
离开塔加族石屋的废墟,我又走到了海边。黄昏来临,落日的红晕,给远处蓝得发黑的海面敷了一层胭脂。而近处的翡翠海面上,余晖像一朵朵火焰在跳动;当我为这辽阔的诗意而陶醉,风又起了,雪白的惊涛又蹿得老高老高。惊悚的我,再一次想到:灾难到来之前,它的色彩总是最美的。海啸的颜色是什么,灾难的颜色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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