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祖母是土家人,总是梳着一个很典雅的发髻,脸上永远带着微笑,记忆里她总拿着扫帚或提着小水桶在家里院外不停歇的忙活。祖母的家里有吃不完的美味烤红薯,还有自制的香脆干洋芋片。祖母的菜园像一幅风景画,一陇黄瓜一陇四季豆,小蟋蟀都找不出哪里有一颗杂草,菜园里有摘不完的草莓,挖不完的花生,砍不尽的甜甜的高粱秆子……菜园的竹篱笆上缠绕着很多紫色的牵牛花和不知名的藤蔓野花。挨着菜园篱笆的是个葡萄架,秋季的时候上面坠满了紫色的葡萄。
祖母的院子里永远纤尘不染,侧堂屋的火坑里永远燃着温暖的柴火,柴火上挂着水壶,水壶里的水总是沸腾着。祖母坐在火坑旁,总喜欢用火钳捡取柴灰里的小石子小瓦片,把它们集中到火坑旁的一个小桶里,所以祖母家火坑的柴灰一如海边的细软沙滩那般纯净无暇。小时候的我是喜欢喝茶的,因为祖母总喜欢给我泡菊花茶,那一朵一朵金色或纯色的在透明玻璃杯里绽放舒展的菊花,给我童年带来了很多新奇感。
祖母有六个孩子,祖父是个书生,当然,有时候也会去烧窑瓦做回瓦匠。印象中祖父很有些****倜傥的样子,老喜欢穿长长的风衣,有时候还会戴上黑色的礼帽,当然这只限在寨子里有谁家在办红白喜事的时候。寨子里有红白喜事的时候,祖父在前一天就会被东家提着礼行请去写对联、做帐房先生。娶新娘的时候,祖母会和祖父一同被请去给东家操持婚事。当围鼓唢呐热闹闹的远远的把新娘从寨子外接来了的时候,祖父和祖母是一定要站在新郎倌和新郎倌的爷老子前面迎着新娘的。在土家人高高敞亮的的堂屋里,祖父朗声喊“一拜天地,二拜父母……一鞠躬,二鞠躬……”祖母就引带羞答答的新娘子向神炕、端坐在神炕旁的夫家爷老子、新郎倌款款行礼,然后的把温顺的新娘子搀扶着送往洞房。寨子里所有孩子的母亲就都曾是被祖母这样温情浪漫的送入洞房。当然,也有在嫁过来时被七姑八姨在耳边嘀咕了一阵的新娘子,为了将来在夫家能一统天下,入洞房时往往要出其不意的一大步争个最先,拌住新郎倌的腿,甩开我祖母的搀扶。这样的新娘子往往身材很高大,也很泼辣,以至于有一次娇小的祖母被甩开了三四步远跌倒在地。祖母从此不再接受寨子里办喜事人家的恭请,祖父的婚礼主持也就从此少了特色。
祖母兴致好的时候会专门带我去后面的大山里去摘茶苞、摘野樱桃,回来的时候再顺带砍一点“把把柴”。小灌木被她用镰刀砍断束起来,一把一把的,我不知道为什么粗糙的杂木到了祖母的手里都会变得这么精致。祖母于我,就像一个让我着迷的童话故事,小时候的我是多么的喜欢看祖母的小脚,看祖母头上的髻,看祖母温暖的脸庞。当然,祖母也是有脾气的。我是她大儿子的第一个孩子,最小的叔叔和最小的姑姑那时都还没有成家,夏天坐在阁楼里剥包谷时老喜欢把脚伸进我后背挠痒痒逗我玩儿。小叔和小姑就像祖母的两个尾巴,祖母上哪儿忙活都会把他们带着。家里需要招呼客人的时候,祖母会让小叔和小姑“推磨子”做豆腐。石碾子重,小叔和小姑往往要两人一起扶住木拉手来推,一推转个圈儿,一推转个圈儿,祖母就端着个盆儿拿着个勺儿把拌了水的黄豆往石碾子里一勺一勺的喂。石碾子不停歇的转,祖母在石碾子转过去的当儿不停地喂,白花花的豆浆水从磨子缝隙里潺潺地淌出来,吊着绳子上的木推杆吱嘎吱嘎有规律的响着,在我童真的眼里就像一曲动听的交响乐。磨豆浆的时候祖母有时会被邻家叫了去帮忙,祖母就交代小叔和小姑推一圈了停下来自个儿喂一勺。有一回祖母有事出去了,小叔和小姑眨巴眨巴眼睛也就溜后院歇着了。那天客人没有品尝到祖母的拿手豆腐,祖母乐呵乐呵的招呼客人一直到客人回去也并没有责备小叔和小姑,小叔和小姑偷懒后的那个雀跃劲儿在脸上是没能藏住的。晚上,常年四菜一汤的饭桌上祖母一反常态的只摆了一大钵豆腐,祖母依然微笑着,给小叔和小姑每人盛了一大碗饭,但是,小叔和小姑夹菜的筷子都被祖母挡在了菜钵外。祖母说,今天我们大家都不许再炒菜,但都得吃完自己碗里的饭。那天,我们大家开开心心的享用了祖母香喷喷的豆腐,只有小叔和小姑咽着口水干吃饭。
祖母纳布鞋和纳鞋垫的手艺也是很不错的。夏天的时候她会带着小姑用手工磨魔芋,用魔芋粉糊糊把一些碎布粘成平整的大块晒干,然后用来做布鞋的底料或者鞋垫的基料。给祖父做布鞋,给儿子儿媳们女儿女婿们做布鞋,也包括给我做,一边做布鞋,一边操持家务。祖母的去世很突然,就在灶台边,她的小脚踩在了吹火筒上面,整个人一下子后仰跌倒在地上。祖母就这样去了天国,手里还拿着正在为祖父纳的布鞋。祖母下葬的那一天,一个寨子的人都在哀泣,祖母的六个孩子放声大哭长跪不起。****倜傥的祖父一下子苍老了,祖父从此不再穿风衣,也不再戴礼帽,甚至于,不再给寨子里的乡邻们主持红白喜事。祖母的离去在当时我是不知情的,那时候我刚被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求学,父亲怕影响我的学业没有告诉我,以至于数月后我回家找祖母,祖母的坟头上已经长满了青草,我扑倒在墓碑上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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