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Delphi
2013-03-14 21:11:23
“天香园绣中，不止有艺，有诗书画，还有心，多少人的心！”
---沈希昭，《天香》
“天香园绣”第三代人物申蕙兰嫁入平民人家，不料夫婿早夭，家道异常艰难。蕙兰便以绣艺支撑家用，更设幔收徒。此时，蕙兰的一幅罗汉发绣闻名天下。“天香园绣”第二代人物沈希昭登门造访侄女儿蕙兰。两人交谈间，便有了上面那句“多少人的心”的批语。
读《天香》，多少会让人情不自禁地联想到《红楼梦》。二者故事时代背景相仿，《天香》从明末一口气写到清初，而《红楼梦》则是地地道道的前清往事；它们又都涉及大家族的兴衰本末，亦少不了闺阁秘闻；故事中的吃穿用度也都铺设精致……如此不一而足。那么，读者将它们相比较，自然不可厚非，只是，难免自作多情。王安忆不是曹雪芹，《天香》也非《红楼梦》。
作家大抵亦可分为两类，一是靠异常的先天禀赋写作。于是乎，要么一鸣惊人，往后却走下坡路；要么耗尽一生心血，最终书成人亡。近的如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远的也还是那部《红楼梦》。据红学理论，曹雪芹写《红楼梦》很多都是在写自身的经历，历历在目，所以无不绚烂至极。那些栩栩如生的一颦一笑，暗起云涌的机锋笔调，也还是我们至今膜拜的缘由之一。然而，曹公倾其一生，耗尽心力，最终也只得八十回的原本广为流传称赞，多少有些唏嘘的意味。二是自身存有行文的灵气，后天又精进写作，终成一代文笔大师。王安忆，明显就属第二类。所以，她早期的作品不乏灵动的肆意流淌。待到《长恨歌》一书登峰造极，往后的书品更是受无数簇拥者推崇。人们爱王安忆的书，是欣赏那涓涓的情感流露总少不了磅薄的气势。女人写女儿的心思，确实同心同德，直达要处。可偏偏王安忆又不拘泥于这小小的一点，而是放大到整个地域整个时代的悲欢离合。再到如今的《天香》，可谓一脉相承。
三十多年前，王安忆行走于老上海的阡陌交通之中，留意到上海地区工艺品中的瑰丽遗产，“露香园顾绣”。“顾绣”起源于明朝嘉靖年间松江府顾名世家。顾氏后人绣技精湛，更集诗书画于绣艺之中，堪称天公造物。然而顾氏家道中落，女眷的针线反倒成为维持家用的生计。往后，“顾绣”二字便在王安忆的心中酝酿了三十数载。
关于“顾绣”的史实记载终归还是语焉不详。它到底是如何成形，又如何渐入臻境，再如何流于民间发扬光大？细节总是一笔带过，有的只是一个大概和一个最终结果。而这恰恰又成为小说创作的绝佳素材。此外，上海地方志还尚存一些关于露香园、万竹山居、“顾振海墨”、顾菜、蜜桃的描述。王安忆的写作嗅觉如此敏锐，之后她要做的便是往其间添砖加瓦，丰富细节。加上她最擅长的是描写人物情感、心灵互动。那么，一部《天香》，就此浑然天成。
《天香》分三卷，【造园】、【绣画】、【设幔】，每一卷自道出“天香园绣”的因缘和合、登峰造极与普及民间。而这三段又分别着重描写了推动“天香园绣”发展的关键人物，即大太太小绸、侄媳沈希昭和侄女申蕙兰，以及她们在那个时代背景下的爱恨情愁。如果单单只是写这些闺阁内的儿女私情，难免落入窠臼，不外乎又一个“琼瑶体”。毕竟，这是王安忆。她们各自的命运纠缠难清，可她们的心却落到实处，寄情于物，便有了“天香园绣”的幻化而至。所以，《天香》的格局之大，不仅在于时空跨度之长，而且还有格物之实、向古之美。
它如何穷究事物、崇尚古典？
【造园】一卷中曾提及申柯海制墨的缘由。大约说是传统制墨工艺从无到有，再到鼎盛。可渐渐鱼龙混杂，而古墨制作工艺失传，最终衰败。这么看似不经心的一笔，实则为“天香园绣”的发展做个反衬铺垫，还为道清事物的发展规律。什么规律？月盈则亏，盛极则衰，是表象。内里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人人都只关心自己能不能够靠此赚更多的钱，藏着掖着工艺技术，生怕外姓人知道其中奥秘，结果却适得其反，断了自己的后路。何止古墨，还有多少传统工艺就是这样失传的？不计其数罢了。然而，“天香园绣”则非如此。小绸将诗心化入刺绣，希昭以刺绣作诗画，蕙兰再带到寻常人家，设幔授艺，才有后来的光大天下。为什么“天香园绣”逆其道而繁荣呢？关键还是“天香园绣”在发展过程中不断吸收新鲜的血液。先有希昭的绣画，再是蕙兰的发绣。尔后，蕙兰收徒，戥子和乖女又是将各自的心意心事带进“天香园绣”。“天香园绣”就是这样完成它的新进与错接，才有其源源不断的繁华。
格物是新，但文笔却也向古。因是写明末清初的故事，王安忆自然少不了使用古典的笔调。吃穿用度是古，诗词歌赋是古，思想言语亦是古。但这古不是陈旧，至少，申家上下一众女眷们始终都透着一股欣欣向荣的朝气。家道衰败是免不了，男人们不学无术，热衷玩乐，却靠女眷的刺绣过活。就算到【设幔】一卷，把蕙兰和张夫人一家写得凄惨无比，但她们还是坚韧顽强。正是这种古时女性的韧劲才有“天香园绣”这一物的精气所在。就如希昭所言，“天香园绣中，不止有艺，有诗书画，还有心，多少人的心！”如此这般，《天香》的气韵自是一派风华。只可惜，王安忆毕竟不是古人，隔了一层，就很难真实地还原出古时风貌与世故。因此，许多处人物间的对话与事件的发展，她都是一笔带过。看得出王安忆独具匠心，但多少还是匠气十足。
想来，王安忆写《天香》会是酣畅淋漓。《天香》带给读者的也不仅是一次绝美的阅读体验，而且还有这历史上真实存在的“顾绣”。至于那些个古时上海的一花一木一轮月，亦随着书香，徐徐氤氲开来。回眸间，便是一整个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