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网络与安全
2012-07-26 14:57:11
在盐湖的这个晚上,我们碰到了一个“乞丐”。晚上十一点,我们到盐湖惟一的一家餐馆吃饭,每人要了一大碗面条。高压锅里面条下得太多,吃起来半生不熟的,很难吃。但人一饿,个个狼吞虎咽。只有扎西和索多不喜欢吃,每人剩下半碗。
扎西先出去了,一会又折转回来,身后带了一个人。这人身体粗壮,一脸油光。穿的衣服比我们的更脏,但还有几成新。他胸前吊着一个棉布袋,右手拿着根棍子,冲我们笑着,露出一副雪白的牙齿。扎西跟我们说:“要饭的,剩的面给他吃吧。”那人向我们点头微笑,用普通话说:“饿了,三天没吃东西。”他一边说,一边把大家吃剩的汤面一碗一碗往他的碗里倒,埋下身去就呼噜呼噜吃起来,喉咙吞咽的声音响亮得很。
我走到门口,忍不往又回头看他一眼,只见他肩膀吃得一耸一耸,最后端起碗来,仰起身子,直往口里倒。
一夜狼嚎。第二天一早起床,我走到土墙围的院子门口。那“乞丐”也站在门边。
我突然想到,讨饭从来是往人多的地方跑,哪有往无人地带跑的?这么一想,我就对他产生了兴趣,走过去跟他打招呼:
“你也起得这么早呀?”
“嗯嗯。”他一脸灿烂的笑容。晚上他就睡在门边。
“你讨饭怎么讨到这里来了?”我直截了当地问他。
“我吃饭随缘。”他有点腼腆,在回避我“讨饭”的字眼。
我心想,明明是讨饭还装蒜。但他这句话使我打量起他来,仔细一看,他确实不像一般的乞丐,他的脸上始终绽放着笑容,说起话来,声音洪亮如钟。
有一个小伙子从长车边过来,我问他是不是来运硼砂的,他反问我是从哪里来的。我告诉他从改则过来。
站在一边的乞丐突然兴奋地回转身来:“你从改则来?”不容我回答,他连连发问,“那里是不是搭了一大片帐篷?那里是不是四处拴着马?那里是不是人山人海?那里的姑娘小伙子是不是打扮得漂漂亮亮?”他边问边挥着手,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那光晶亮晶亮,咄咄逼人。
我迷惑地摇摇头。
他又追问:“你是不是从那里来?你看清楚没有?”
我说:“我昨天下午才从改则来,街上什么人也没有,哪里有帐篷有马?”
我看到他那眼睛中的亮光倏然黯淡了。
看到他失望的样子,我问他:“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缓缓地说:“都说改则有赛马会。”
原来,他是从狮泉河用身上仅有的二十元钱搭人家的货车去改则赶赛马会的。汽车只到盐湖,他便在这里继续等车。由于身无分文,他饿了二天三夜。他说,在狮泉河听别人讲,改则和普兰都有赛马会,改则的赛马会更加盛大,他于是便奔改则而来。
他姓刘,是山东人。几年来,他走遍了东西南北。今年初进新疆,天山南北跑过了,又从喀什翻越昆仑山,进入西藏的阿里地区。一路上,风餐露宿,就靠给人补鞋赚点饭钱。没有金钱支持的旅游免不了饱受饥寒之苦。但穷有穷玩法,富有富玩法。躺在大地上,天当被,地当床,晚上醒来数星星,也自有它的浪漫。在他的人生之中,是不是曾经发生过不寻常的事情呢?是不是因为这样的事情使他越出了生活的常轨,走上了流浪天涯的漫漫长旅呢,看他笑口常开,他一定对自己选择的生存方式感到满足,并因此而感到了幸福和快乐。
离开盐湖,我从车上看到,他一个人蹲在墙边,掏出他那本漂亮的日记本在认真记录着什么,神情十分专注、安详,忘了他的午餐还不知在哪里。早晨的太阳照在他的身上,也照在砂地和土墙上,除了我们的远行,一切依然那样宁静。
熊育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