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糯米克薄荷叶克白糖克桂花少

　　啊，妈妈，我日思夜想的母亲，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梦，是恶梦，你还在，还在人世，只是一个人呆在老屋里，只是变得苍老了而已。为什么，为什么我要相信那一个讯息呢！为什么你不喊儿一声呢？只要你轻轻地喊一声，不管千里万里，我都能够听见，我都会尽快赶回来的。我在城里买了房子，娶妻生子，我一直想着要将你接到城里享福的，可你总是觉得我不容易，不愿拖累我，你希望我过得轻松一点，幸福一点，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用这种方式样欺骗我呢？为什么，那个临终的叮嘱以及通过别人的口舌传给我的讯息，难道是你向我撒了谎？这么多年来，我不知道你一个人怎么过的，你仅仅晒晒太阳，吹吹风，就可以活下去吗？你的上衣呢？我已经想不起你到底有多少衣服了。对了，我想起来了，在那个弥天大谎中，我知道你将所有的衣服都留下了，你什么也没有带走。

　　说起来，我的阅读之百分之九十是外国作家作品，余下的那一成阅读，是给予中国文化人的，但也得挑剔过去择过来。于是，沈从文与苏轼李白郭沫若何其芳曹雪芹贾平凹等天才文豪就成为我最持久的阅读和喜爱对象。记得一次在讲解沈从文的小说（我的毕业论文就是有关沈从文小说的）时，我在黑板上写了一句话：“将小说写出诗意来，是至高的创作境界！”，并且针对沈先生一度钟情于“抽象”，我继续说道：“越接近诗意，就越接近抽象，就更接近美，与神！”（后来这段话成了我发表于《散文诗》杂志上某散文诗作品中的一句极为重要的句子）然后我给学生开了一些书目，重点当然是沈从文的作品，我是有意而为之的。

　　我也想过跟他学医，只是我，对医学没有多大的兴趣，除了对黄水寺心怀神秘之外，别无他求。前辈老迈，我亦不敢问黄水寺当年情形，只能噎在自己的胃里，去寻思他法了。从地理看来，湘南在过去，庙宇极为繁多，或者从那时起，佛就在这里布下了善根，结成了一个善果，令这里吉祥安宁。

　　那天，我们乘坐的大巴车，还没有拐进莲台山，就见铺天盖地的蓊郁绿色，在车前车后、车左车右彼起此伏，快速飘动，仿佛大巴车冲进了绿色的海洋，仿佛大巴车在绿色的海洋中冲浪扬波。车过“莲台胜境”牌坊，在看那山，就象一顶巨大的绿色帐篷，悄无声息地把那山从头到脚裹了个严严实实，把剩余的绿色，铺展在峡谷之上，铺展在峻峰之下，一直铺展到了云边，铺展到了天边。

　　沈从文的骨灰最终运回了湘西，安葬在凤凰老城区外一处看起来既不向阳，也不背阴的山坡上，坟前是一块看起来像是随意在山中采来的、形如天茹的石头，上面经常放有一束新鲜野花，不知道是谁从山中摘来，用一根凤凰产的麻线拴住，庄重地放在上面了，但每每又给人随意之感。沈从文大抵也是个随意随性的人，其性情虽不至于大大咧咧，对人世物景也不是全然不在乎，但读他的那些人，便觉得他随然而亲和，特像山中草木与花卉，草木处处有，花卉也是，要这样细心采摘，拿来献给沈从文。满以为有花有树有青草，有故乡的声音、色彩和味道，有为数不多的读者和景仰者到来，有日光普照其周身，在月光朗照的晚上，他还能听到远处山崖上或小溪边某痴情男子想念梦中女子的情歌，也看到了翠翠，二老傩送，或者看见夭夭。我有时固执地认为，沈先生可能喜欢夭夭甚于翠翠。但那一切人事只附在文字中，嵌在时间里，剩得沈先生一个人在此，依旧孤独，寂寞，依旧在“乡下人太少了”的叹息中，独自迎对世间的误会，阴间的冷清。至于半坡上黄永玉老顽童写的那句“一个战士若不战死沙场，就将回到故乡”的话，我一直觉得没有完全涵盖沈先生的心性和孤独，甚至有些“歪曲”，尽管作为大画家的黄永玉是沈先生的亲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