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先生说书——舅舅来了

因为上面有一个材料催得紧，下班了还不能离开。突然接到我舅舅的电话，说他到我母亲这里来了，问我能不能过去一起吃晚饭，我心头一热，马上说，当然能来，但是要到晚上七点半以后，让他们先吃，免得饿着。七点半我准时赶到。舅舅与我母亲正坐在门口，磕着瓜子聊着天，显得很亲情。看见我来了，他立马站起身，笑盈盈地走下台阶接住我，说，你不来不开饭，快来吃饭吧。我很感动，他们竟然一直饥饿着坐在昏暗的门灯底下等我。

我舅舅是一个快乐和爽气的人，在乡下估计没有那个会讨厌他。他自小失去母亲，十几岁失去父亲，幸好有大他十几岁的姐姐——也就是我的母亲，还有极其贤惠的后母拉扯着他。所以我母亲经常对我们说，你们的舅舅是我背大的。最为母亲津津乐道的，也是在对我们进行“舅爷忠诚”教育时必讲的一个故事，是她曾经在舅舅四五岁的时候，一路步行几十里，跋山涉水，跟着到木兰山做庙会的队伍把舅舅背了个来回。所以只要我们兄弟姐妹或者其他那个人，在母亲面前流露出一丝一毫对舅舅的不敬，母亲必然会眼含热泪，对我们一通教训和数落，委屈和悲伤地说：你们就这一个舅舅，你们对他不好，就是对我不好。我们有时也调皮地故意在母亲面前说说舅舅的“坏话”，惹的母亲生气的时候又哈哈大笑起来……

舅舅几岁就开始学习木工，手艺不错，算得上是一个好的木匠师傅，只是现在很少有用武之地了，锯斧锛凿、墨绳规尺等鲁班之器大都高挂在墙上。不过现在农村做楼房的多，请他做事的人络绎不绝，因为他人随和，一生不和人红脸，古道热肠，开朗简单，经常幽他一默，走到哪里，哪里就有笑声，给沉闷的空气和繁重的劳动带来一股小清新和小轻松。农村把这种人褒义地叫做“合行人”，“散涣人”——我想，“合行人”大概就是道家所讲的“合乎自然、接近于道”的意思；而“散涣人”，可能讲的是庄子所倡导的“逍遥”和“静卧于大树之下”的那种超然脱俗的意思吧？

记忆中的舅舅一直是个“老顽童”，有三样东西我印象最深刻。一个是他爱买小人书，有成套的《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岳飞传》等等，只有我能借得出来，不过要一本一本地换着借，害得我每天都要到他那里去报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的“岳飞枪挑小梁王”、“高庞挑滑车”、“大战金兀术”、《李陵碑》等故事，很多是从他的书《》里的得来的。第二个是他爱养狗，他养的狗都很忠诚很灵性，跟着他走村串户，有时他在人家家里坐着闲扯或者干着伙计，外面突然人喊狗叫，不用问，肯定他带来的狗和人家村子里的狗们起了纠纷，打成一团。第三，是他过于喜爱打麻将、斗地主，是十里八乡的“麻人”，上了麻将桌，就是天上下刀子炸滚雷，也不会下桌子。不论多么的忙，只要有人喊“三缺一”，他就会想方设法脱身去“补位”，所以他是勤劳一生，赤精白条一生，好在他每次不玩大的，加上儿子媳妇比较争气和宽容，尽管总是当“输记”，当“送师傅”，倒也没有什么大碍。每次到我们这里来，能留住他在母亲这里多呆一呆的最好办法，是开一桌麻将，借故输几个钱给他。每每这个时候，舅舅极为开心，大声地炫耀着他的麻将手艺，我们也随声附和，赞叹他的出神入化，惹得一屋子的欢声笑语。这是母亲最开心的时候，她虽然一丁点也不懂麻将，但是她能坐在舅舅身边，一直陪着熬到深夜，精神头也出奇的好。

舅舅也老了。今天陪他吃饭的时候，表哥、弟弟和妹夫陪他喝酒，发现他的酒量比以前小多了。半杯白酒下肚，弟弟敬他一杯啤酒，他说，喝了啤酒就不能吃饭的，结果真的是喝了一点点啤酒之后，就放下了碗筷。

在我们农村，有一个说法：天大、地大、舅爷最大！舅舅在我们心中，真的是很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