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最好的防范是“居安思危”
南都周刊:很多人心存侥幸,认为灾难和袭击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一旦遭遇罪犯袭击,比如抢劫或是面对凶器时,很容易陷入恐慌,您认为这个时候怎样才能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呢?
李玫瑾:我们一生中能碰到犯罪的机率并不是很高,但是在不同城市可能有所不同,有的城市相对频率会较高一些。我认为,最重要的是我们要有一个安全意识。
在人的一生中虽然不会经常遇到危险或犯罪事件,但遇到一次可能就是灭顶之灾。所以,很多国家都会进行危机教育,也就是告诉孩子们什么时候是有危险的,比如过马路的危险,比如家里门窗没关好有人入室的危险,比如夜间行走被人拦路的危险,或者是到商店购物时被人扒窃的危险。实际上,人生可能遇到的危险是不定时,不定地点的,所以我们要有作为生活的基本知识,要有了解这方面知识的目的性,建议学校也要开展这方面教育,请专家编写一些教材或是请民警现场讲述怎样防止受害。
在生活中,我们如果没有遇到过某些事往往就意味着你不知道这类事(即这种情况应该如何应对),而你遇到之后(虽然因此而知道了),但又往往是“事后诸葛亮”,意味着你已经受到伤害了。所以我们应该尽可能有意地去了解这方面的知识。比如:
如何防止扒窃,要注意手提包内东西的放置,一些贵重财物的放置;
在一些风险高的场合,如公共汽车上,在上下车的时候,在跟别人说话的时候,自己的挎包在身后就很危险。
更危险的是被人拦路抢劫,这种情况一般发生在晚上,我们要避免在一些不好的时间段出行,如果回避不了的话,要尽量找一些同伴,还要有意地在路上跟家人保持联络;
如果要走一些危险的路段,那么宁可在人多的车站等待家人来接,也不要贸然上路。
自己要有意识不走夜路,不搭乘陌生人的车。
另外,在家里也可能遇到入室的危险,要了解自家的居住环境,窗户是否朝向没人看到的方向?如果是就不要轻易打开;家门是否位于楼梯过道间,还要养成随手锁门的习惯,有人敲门的话不要随便开门,要先看好,问是谁,熟悉的就开门,不熟悉的找个借口推掉,尽量不要轻易地打开房门去问找谁。因为现在我们很多房间都是楼房式的,就一道房门,罪犯一旦进去的话,外面的人很难发现,这个危险度是非常高的。
南都周刊:在睡梦中如果发现有小偷入室的话,应该如何应对?
李玫瑾:这种情况应该不要马上作反应,最好能在身边放一些有防备的东西。我们睡觉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性,尤其是二三层的房间,要把窗户关好;如果不关的话,窗户周围要放一些拌脚的东西。如果是单身女性,一定要注意安全;如果家里有别人的话,也尽量不要喊叫,倒是可以用手机悄悄发短信报警,在短信中要简单地阐述一些要点:自己房间的地点,罪犯是从哪儿进来的……。如果是从窗户的话,警察就要防范他从窗户跳出去。
南都周刊:小孩跟父母走失或碰上一些有预谋的拐卖,我们应该事先给小孩一些怎样的教育呢?会在关键时候起到一些作用吗?
李玫瑾:当然会的。如果在学校告诉孩子一些方法,比如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走,不要轻易给人指路等等。当遇到了这种情况,单独在犯罪人身边的时候,不要马上反应,要在有外人的时候,在马路上尽量接触交警、保安、或是路边的老人等,向他们求救。
二、面对侵害人时怎么办?
如果你已经与犯罪人发生对峙了,即面对面了,这种情况下你要审时度势,如果周围有很多人,要学会求救。求救的前提是犯罪人与你有一定的空间距离,不可能马上发起致命攻击。如果身边站着两三个嫌疑人,或是手持凶器,那么就不要马上就喊救命,而是有话好好说,问对方想做什么,可以好好商量;或者是可以用些计谋,说家里人马上就来接我,说“张三你等我一会儿。”用这种方法转移他的注意力,从而寻找一个机会求救。如果说没有喊叫的机会,犯罪人的刀已经抵住你的身体了,也就是说只要他一使劲就会伤害到你,这种情况就不要硬抵抗,而是用一种缓和的方式,适当地慢慢地满足对方的要求,但不要一下子马上就满足。
南都周刊:怎样跟他周旋,慢慢满足他的要求呢?
李玫瑾:比如他要你把钱拿出来,那就可以说“好的,我给你找一找,我可能出门带的钱不多……。”让他感觉你还是跟他配合的。再比如:遇到色狼,他说咱俩玩一玩什么的,那你可以说“这个地方不合适吧,你要是真想,咱俩也得找一个合适的地方。”
南都周刊:但是在那种场合下能够这样说的人可能不多。这可以经过情景训练或其他什么方式培养出来吗?
李玫瑾:事先要有这样的意识,脑子里要事先想过“如果我碰到这样的事会怎样去做?”如果你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那两者的现场反应会是不一样的。所以,事先的考虑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你想过这些事,遇到时就是有准备的,至少不会是完全不知所措。
总之,犯罪人中有一部分人具有兽性和野性,但也还有一部分人具有人性。有些犯罪人是为了钱,他才穷凶极恶地去抢、去偷;还有些犯罪人可能看黄色录象,可能受了某种刺激,想试一试性行为。他们脑子里想的是钱或性,并没有想杀人。他如果想杀人就不会拦你了,直接上来就把你给杀了。只要他不是一上来就对你发起致命的袭击,都应该说还是有回旋余地的。
我们要把握这种回旋余地。你要让他感觉到你能理解他,比如说抢劫,他拿者刀逼你,让你把钱拿出来,你对他的态度应该是:理解他确实在生活当中有困难了,同时还要让他理解你:“我跟你一样:挣钱很辛苦,我这点钱也来之不易!”但如果你现在这么需要钱,那我现在手边有多少钱都给你……。这种情况下有些犯罪人或许就不会轻易地向你捅刀子,他觉得你也跟他一样,都是穷人,马上就跟他拉近了距离。
再如,性犯罪人想跟你玩玩,那你要说这种事情你要随便找个地方做是不是也不舒服呀?至少你有这个要求,我们也要照着最好的方式做啊。那他就会觉得,是啊,如果有更好的方式当然好了。总之,实在不行的话,那你就让他做吧,让他得到了,让他体验了,让他离开,那么你再去做别的事情。相反你要是跟他对抗的话,他本身就占着优势,周围没有人能救你,而你又不服从,他可能就会进一步来制服你,这个过程可能就会伤害你。
三、生命的价值永远高于身体器官
南都周刊:一般会发生杀人灭口的案件都是在什么情况下呢?
李玫瑾:一般都是有激烈的反抗。有很多女性都有剧烈的反抗。这种反抗精神,其实应该说是好的精神,但从许多犯罪案件看,最终的结果都是不好的!如果我们连命都没了,如何去找回公道呢?所以我觉得不值得为这几分钟的伤害去丧失一生。宁愿忍受小的痛苦,就像我们做手术,谁也不愿意在身上划一口子,但如果这个手术能救你的命的话,那么我们宁愿忍受。
南都周刊:前段时间广州发生过包里只有几块十几块钱,当歹徒来抢时,不放手,结果被人砍手的事件。当时引起很大的讨论,很多人认为不值得,为什么不放手来保住自己的身体。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也许并不是真的为了几块钱,而是人本能的反应就是这样的。
李玫瑾:有些犯罪人是特别残忍。像这种情况,我们还是提倡前面说的,在有可能的情况下,要学会与犯罪人周旋,想办法把他制服,或者报警。当你没有这种能力的时候,或根本没有事先准备的,要有一个基本的原则,那就是当你遇到犯罪侵害的时候一定要冷静不能冲动,你的冲动可能会引发犯罪人的紧张或是疯狂反应。就和我们吵架一样,对方已经很生气了,你还回嘴,这样不但解决不了问题,还会让对方恼怒。如果他真的很生气了,那你索性不说话了,因为这个时候你讲道理是讲不清的,等他的气消了,再把问题解决。这里讲的是情绪反应。
四,温和的言语是缓解凶险气氛的润滑剂
南都周刊:您曾经说过要区别开不同的罪犯,从而采取不同的应对手段。那么这些罪犯通常都会有哪些特征呢?如何应对呢?
李玫瑾:在没有反抗条件的情况下,最重要的是先服从他的要求,减缓他情绪的紧张度,因为对方想要控制你,他也很紧张。
我觉得,最重要的交流方式是言语,因为这个时候目光对视是不太好的,他会觉得很危险——你为什么要看着我?盯着我?你是不是想要记住我的面部特征?这会引发犯罪人的危险反应。所以最好的方式是用言语,用轻声的言语交流,可以试探性的,如:“你能不能别伤害我……,”最好能用能够拉近距离的言语。其实很多犯罪人,他也是遭受过挫折的失败者,比如打工打不成,到了一定年龄没有结婚,或是刚从监狱里出来,等等,这些人缺少的是正常人的情感,没有人正眼看他们,没有人觉得他们好,没有人愿意接近他们,这样一来,人在没有自尊的情况下,他什么都会做的。我们如果作为被害人的话,他选中你了,你就要想办法去理解他,他在生活中确实挫折很多,是一个孤独的、倍受歧视的人。
此外,你要看他提的是什么要求,这个要求你能否做到,能否服从。尽可能满足他一小部分的要求,有些要求你满足不了,你要告诉他为什么你不能满足。有个女孩在被强奸前对犯罪人说,我现在正在来月经,你要不觉得脏不觉得晦气的话,我也忍了;不过我告诉你这样不是很好。总而言之,要跟他坦诚,先把他作为一个人,然后再考虑怎样去应对。这个过程他要反应的话,是会不一样的。如果他有良知的话,或者他也是一个穷人,他会觉得你跟他处境相似,会引起他的共感,这时两个人的关系就拉近了,他就会平静下来或变得温和些,就不会轻易地暴力伤害你。
但也不排除有些犯罪人根本不和你言语交流的情况,这时候就要少说话,因为话多了会引他烦的。这种情况也很多见。还是那句话,如果生活当中,我们的疾病威胁到我们生命的话,我们宁可去做手术也要保命。面对犯罪伤害也是一样,不要因为这几分钟的伤害而放弃自己的一生。这种权衡是我们应该考虑的。
五,相关的宣传、警示也有积极意义
还有一点就是不打无准备的仗。我们事先要对生活有了解,通过学校的教育,包括媒体的安全宣传,这都是很重要的。
南都周刊:您认为现在警方做的安全宣传多不多,够不够呢?
李玫瑾:据我所知,北京的警方通常会发布一些警情提示。在法制栏目当中,会告诉大家最近爬二、三楼犯罪的情况很多,住在这些楼层的居民要注意,离开房屋前,要把门窗锁好。又比如最近发生砸车窗的情况很多,主要发生在哪些地方,司机们停车的时候,要把车内物品拿出来。在北京,这些都是通过电视的法制栏目发布,是群众们很喜欢看的栏目。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方法。比如最近发现在什么地方有专以老年人为对象的医疗用品诈骗犯罪,提示所有的老年人不要轻易相信。
南都周刊:一旦有了零星的个案,警方就发布这些消息,提示群众注意。
李玫瑾:对,告诉大家应该如何应对。
南都周刊:现在作案多数都是有团伙,如果一些零星作案没有曝光的话,犯罪人就会继续作案。
李玫瑾:对。比如在北京有这样的事例,有人在开车时遇到红灯,此时车门被拉开,车上东西被人抢走。然后,这位被害者就打电话给北京交通台,交通台马上就播了,告诉大家(主要是司机)什么时间在哪儿发生这个案子,提醒所有的司机在开车时赶快检查一下自己的车门是否锁好。这种防范意识问题,宣传、教育以及提示都很重要。
至于宣传教育的方法,譬如对到广州打工的外地人进行宣传教育,告诉他们要注意哪些事情;包括一些女工,当遇到有人对你非礼的时候,第一要保存自己的性命,然后要留意哪些特征,保留哪些证据,最后在发生事情后应该去找谁报案,这些还可以印成卡片等进行散发和宣传。
如果像社区的民警会去做这样的工作的话,就很好。因为犯罪是不确定的,不是每个人都会碰到的,在生活当中它可能是万分之一;但如果让某个人碰上了,对这个人来说,这就是百分之百。
所以每个人都要有这个意识,而不是某部分人需要有这个意识。随着生活质量的提高,人们自我保护的意识也应该提高,这是生活质量的其中一个要素。心理学家马斯洛研究人的需要就提出,人的第一个层面需要是生理性的,而第二个需要层面就是安全性的。如果你真的穷得一无所有的时候,你的危险性可能并不大;但随着你的钱多了,人富了,可能危险性就会上升。还有一个情况就是女性本身具有特殊的特征,很容易成为受害者,还有像儿童等,尤其要对这些弱者要加强教育。
另外反过来,我们也要对犯罪人讲,你不要为了这么几分钟而毁了自己的一生,毁了一个家庭。对于那些特别残忍的犯罪人、比如为抢钱而砍人手的,比如为强奸而把人杀害的,我们也要通过宣传告诉他们:你们不要因为抢几个钱或为几分钟快乐而使自己丧失一生的享受与自由,因为这种行为要受法律的从重处罚。对于法律的从重处罚我们也要大力宣传,告诉那些无知的犯罪人:有些行为可能不是死罪,但他任意伤害他人身体和性命的犯罪行为是不可饶恕的!因为他伤害的不止是一个人的性命,还会牵涉到被害人的父母、孩子或其他家人。
这方面的宣传要加大力度,要告诉犯罪人,你们要有良知,不要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否则你付出的代价也要比这个大得多。
六、犯罪人也有不同的类型之分
南都周刊:对于短时间的犯罪我们应该怎样去反应呢?比如抢劫或偷窃,就发生在一瞬间,我们几乎无法去判断对方是一个什么特征的罪犯。我就曾经在路上发现有人从背后偷我的手机,当时也没有太多考虑,出于条件反射就质问他“你为什么拿我的手机?”那个小偷也乖乖地就把手机还给我了。
李玫瑾:你这种做法就很好,没有骂他,也没有大声地呼救,而是像同事、朋友间一样质问,他就会马上还给你;但是如果你骂了他真不要脸,干吗要抢我的包之类,他就会真的跟你急。所以,我们遇到这种情况时也要把犯罪分子当人。一些犯罪人实施杀人行为,有的也是在一种特殊的背景、特殊的心理状态下,他多数情况下还是能跟正常人接触的,所以如果你把他当成人,他就会在人的状态下反应;相反,你要把他当野兽的话,他就会以野兽的方式来对待你。遇到这样的情况,我们首先在心理上要告诉自己要冷静,以理智的话去说,让他感觉到你把他当人,跟他讲这个事情是不对的,你不应该这样!或者带有“你为什么会这样呢?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人……等” ,用这样的语气跟他交流,多数的犯罪人是可以正常反应的。
但如果要是碰上了变态的、有前科的犯罪人,那就很难说了。
七、什么样的犯罪人最危险?
南都周刊:怎样判断对方是人格变态的罪犯呢?
李玫瑾:当你发现,你根本无法用语言去与他交流,他对你没有正常的情感反应,你完全无法跟他沟通,打动他,像这种情况就很麻烦了。这时就要通过一些机智的行为,比如想办法把自己危险的信息传递出去,想办法寻找机会逃脱。
南都周刊:这种罪犯的特征是什么?
李玫瑾:一般这种人表现得是冷酷无情,没有情感反应。别人对他多好也没有用。嫉妒心比较强,欲望比较强,他要想做的事情是会不管不顾,一定要达到目的的。这种人一旦撞上是很危险的。这种罪犯超不过罪犯中的百分之五。有百分之六七十的犯罪人还是有正常生活背景的人。如果不是特别强烈地去羞辱、刺激他,而是好好地跟他交流,以一种理解的方式来看待他,就可能会减缓他对你的攻击。
南都周刊:这种危险的人说话的方式一般是怎样的?
李玫瑾:他是不跟你交流的,该做什么做什么,根本不理睬你。这种情况就是要把自己的危险信息传递出去。需要审时度势。
南都周刊:您之前也参与研究了马家爵的案子。我们如何判断身边的人有侵害你的不好的倾向呢?
李玫瑾:判断对方有没有犯罪倾向我觉得很难,但我们可以有这样一个处事原则,那就是和别人相处过程中本着相互尊重的原则;第二就是跟别人发生争执的话,不要把对方逼得没有退路,尤其是双方发生争吵的时候,不要超过三到五个回合,如果这时候不理他,反而他会觉得自己没趣了。这样的话是最好的选择。还有一个原则就是不要把对方一些涉及他个人隐私或自尊的东西揭出来吵。比如你做过什么丢脸的事,这种话要少说。大家就事论事,不要去吵事外之事。总之,给别人留出自尊的空间也就给自己留出安全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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