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宅不堪回首月明中

    偶抬头惊艳京城一轮大而圆的黄月亮！凝视中忽感干涸两月的心田似有所萌动，想起千里之外那幢二层小红楼如今人去楼空。那曾是我寄居在父母家的窝，几十年了习惯成自然的生活链，忽然被父母在间隔一年多时间里先后去世而打断。
　　母亲走时，我甚至不信她已没知觉，抱着她的头大叫：妈妈，妈妈！她嘴边的白沫都粘到我脸上，心电监控仪上已成直线的心律果然又骤然跳了一下，医生说：她死亡时间因此又得改写。但我头脑一片空白。不像父亲走时我那样清醒地锐痛：痛不欲生，以泪洗面……自今年二月母亲股骨头骨折住院后，医生便告诉我她八十多高龄，又有这么多基础病，已是不可逆转的，不会好了。我便高度紧张地驾着三轮代步车在家、医院、商店，几点一线地天天奔波，并领着以母亲为中心的三个保姆团队，全力以赴地帮助她和死神博弈了八个月的日日夜夜，手机夜不关机，置于枕边随时待命，可母亲忽然鸣镝收兵去了天堂。她找我爸去了，她解脱了。撇下我无所适从地傻了……也许是春去秋来紧张的时间太长了，也许是她几次病危让我心提到嗓子眼，失声痛哭地大悲大戚反复多次了，心累过劳了，泪泉近枯了，情感麻木了？总之我感觉不到有鲜活的痛楚和恐惧，尽管知道“人”字的结构是相互支撑。爸妈就是横在我头上的一撇，一捺为我撑起一个穹庐，给我遮风避雨的一个家。如今心中的家破了，心被一下抛到旷野上，白茫茫的大地无所依从地“一任风和雨”……周国平说父亲是站在他前面挡住他通向另一个世界的一扇门。那么无遮无挡的我一下就洞见面临万丈深渊的悬崖峭壁……
　　家里每一样物件都有“爸爸制造”的标志，电话旁边是爸爸亲笔写的通讯录，卫生间牙具筒是爸爸用雪碧瓶做的，卧室窗帘是爸爸发明的穿拉绳，屋角是爸爸常为我车用的充电器，用起来鼻子发酸，墙上挂着父母的衣帽，照片。触目所及，“点点都是离人泪”！家绝不是房子，房子也不仅是肉体栖息地，它应是爱的载体。世间生我养我，无微不至关爱我的人永远走了。这楼上楼下，四卧二卫的房子一下就显得似墓穴般的空荡，留下行尸走肉的我枯坐其中……
　　我不像健全的孩子，早早飞出老巢，在外地有自己的单位、自己的小家，“有那自己的一片天”。他们逢年过节有时飞到父母家作短暂停留只是“探亲”，而我是天天必归的“回家”。自我折断双翅，扑腾不起时，一直在父母温暖护翼下安全自在地活着，知足常乐地乐着……这个家的一切与我的灵与肉是千丝万缕的牵连，是万缕千丝的扯痛。是无从说起的千头万绪，是无法说尽的千言万语……
　　再也不能在这样过，再也不能这样活。才知道自己是只不会做窝的寒号鸟。竟没心没肺地，一无所长地蹉跎岁月，万事成空到如今，已无力在风雪中哀号：哆嗦嗦，寒风冻死我……更无力“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地寻找。茫然不知灵魂将栖居何方？“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窗外的皎洁的月光里，李煜的“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这句词被我深深地想起……（这里我把“国”，改成“宅”为妥。）泪水汩汩而出时，心有一丝欣慰：生命的体征恢复了，我又得到重生？当然不是郭老的凤凰涅槃，而是寒号鸟也涅槃了！
　　2009/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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