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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2-23 10:02:37
《红楼梦》前80回,宝玉与妙玉的会面有两次,一次实写,一次虚写。实写的是41回“栊翠庵茶品梅花雪”,此次会面有黛玉宝钗同行;虚写的是第50回“芦雪庵争联即景诗”,宝玉因芦雪庵联诗被罚去栊翠庵求取红梅,小说中没有直接描叙宝玉求梅之经历,但宝玉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你们如今赏罢,也不知费了我多少精神呢”,却让读者生发出无限的联想。不过,这两次见面,都称不得是邂逅,邂逅的一个重要标准是不期而遇,而且是单独相遇。但如果将眼光投射到《红楼梦》后40回,我们倒可以发现宝玉与妙玉的一次奇特邂逅。 之所以说是奇特,是因为此次不期而遇的邂逅中妙玉面对宝玉的表现完全超越了僧尼的清规戒律,凸显出一种走火入魔的病态。《红楼梦》第87回,宝玉到蓼风轩去探望惜春,只听屋里微微一响,细听之下原来是惜春与妙玉下棋。妙玉到惜春处下棋倒也平常,因为惜春是妙玉在大观园中的两个好友之一。不平常的是宝玉对妙玉的一番话:“妙公轻易不出禅关,今日何缘下凡一走?”这番颇具玩笑的话用到别人身上倒也轻巧,但面对脱离尘缘又心细如发的妙玉来说,却不啻于晴天霹雳,其内心的波澜自然不可小觑。我们且看原文是如何描述的妙玉听了,忽然把脸一红,也不答言,低了头自看那棋。宝玉自觉造次,连忙陪笑道:“倒是出家人比不得我们在家的俗人,头一件心是静的。静则灵,灵则慧。”宝玉尚未说完,只见妙玉微微的把眼一抬,看了宝玉一眼,复又低下头去,那脸上的颜色渐渐的红晕起来。宝玉见他不理,只得讪讪的旁边坐了。惜春还要下子,妙玉半日说道:“再下罢。”便起身理理衣裳,重新坐下,痴痴的问着宝玉道:“你从何处来?”宝玉巴不得这一声,好解释前头的话,忽又想道:“或是妙玉的机锋。”转红了脸答应不出来。妙玉微微一笑,自和惜春说话。惜春也笑道:“二哥哥,这什么难答的,你没的听见人家常说的‘从来处来’么。这也值得把脸红了,见了生人的似的。”妙玉听了这话,想起自家,心上一动,脸上一热,必然也是红的,倒觉不好意思起来。因站起来说道:“我来得久了,要回庵里去了。”惜春知妙玉为人,也不深留,送出门口。妙玉笑道:“久已不来这里,弯弯曲曲的,回去的路头都要迷住了。”宝玉道:“这倒要我来指引指引何如?”妙玉道:“不敢,二爷前请。”在笔者看来,这段话的最大奇特之处,是妙玉的三次脸红。当宝玉跟他开笑,说他“何缘下凡一走”时,妙玉第一次脸红;当宝玉再次解释时,妙玉只微微抬眼看了一下宝玉,然后低下头去脸红;当惜春向宝玉解释说“从来处来时”,妙玉想到自家,再次心头一动而脸红。妙玉三次脸红,情境不同,原由有异,这些细微的情节,到底有何玄妙?它对故事情节的发展与人物性格的描划,有着怎样的象征意义?关于妙玉的三次脸红,必须要解决的是这一情节是否符合人物的性格特征与作者的本意?这一情节设计,因为涉及到可能不是曹雪芹所写的问题,不少人认为是狗尾续貂,画蛇添足,批评者甚至痛斥道:“把妙玉描写成:一看到宝玉就脸红,一想起宝玉就害相思病,以至于到走火入魔这么个地步。把妙玉写得那么不堪。这是曲解丑化了妙玉。妙玉这么高洁的一个女性形象,被搞得那么不堪,被歪曲了,丑化了。”不过,笔者并不认同这样的观点,因为一向孤高自许的妙玉,难道就没有情思萌动的一面?从前80回看,妙玉对宝玉是有所感觉的,至少是一种朦胧的情愫,否则很多情节无法解释。其次,寂坐禅关的妙玉偶尔也会踏出佛门,在大观园中散心或漫步,否则也不会有黛玉、湘云、和妙玉在凹晶馆联诗的千古绝唱。最后,从妙玉的判词中“云空未必空”之句,基本可以断定作为“槛外人”的妙玉并没有六根清净,而是对宝玉抱有某种特殊的情感甚至幻想。从这个意义上说,妙玉的第三次脸红,或许正好表现出妙玉春情萌动时的意乱情迷吧。对此,清人王希廉在《红楼梦回评》曰:“妙玉一见宝玉脸便一红,又看一眼,脸即渐渐红晕,可见平日钟情不浅。此时妙玉已经入魔,夜间安得宁静?宝玉疑妙玉是机锋,不觉脸红,妙玉见宝玉胸红亦自知脸红,一样脸红,两样心事,妙极。”王希廉此语,如果没有敏锐的洞察力,是道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