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如大海，有如野兽

有如大海，有如野兽。什么时候才能将这颠倒的世界端正过来呢？那无垠的大海，那庞大的野兽，有时它实在太大，有时又变得很小，有时我们可以牵住它的鼻子，有时却被它淹没。
你也许是与我一起走的，而现在我们两人都迷路了。你拉着我的手，穿过那黑暗、低矮而漫长的隧道，几乎没有尽头。可是，我们还能从出口处出来吗？在进入光天化日之前，不会丧失马上溜掉的理智吗？
还是走丢了。
我不想将那漫长的故事完全铺开，叙述那茫如烟海的细节。我想在最后一排找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然后不再做任何旅行，悄然离去。我日日夜夜向自己不断地提出这个问题，我毫无用处地自问着，好像我有义务日夜不停地把一个钉子钉进石头里去。可是，我既是钉子，也是石头。既在敲打，又在被敲打。
年龄、暮气、恐惧都是与日俱增的，它意味着在世俗面前的退缩，而世俗的压力却因此不断增强。读啊，读啊，还是要不断地读啊。我寻找一件能让我钻进去的家什。我毫无知觉地躲在角落里，颤抖着希望，希望在颤抖中你能呼啸着闯进我的窗子，我不能将暴风留在屋子里呀。
你是穿越地球的一道火柱，或许你没有看见，也无从回答。
走开，比在第一个梦中更悲伤。三十六年，已如此疲倦，这怎么可能只是年龄造成的呢？或者说得更准确一些，根本不是疲倦，而是不安，因为我总是双脚同时悬于空中。不是疲倦，而是唯恐在这巨大的不安后面有更巨大的疲倦。这巨大的疲倦就像是痴呆的凝视，更像疯狂的颠倒。
没有出路可寻，包括向深处坠落。现在，他在呼唤你。你不认识他，但他的声音却以惊人的强度浸入你的理智和心灵。有如大海，有如烟波浩渺的大海，但却在遥远而死寂的月亮召唤下，带着误解，以全部的力量向前冲去。你啊，柔弱的心灵将丧失跟她说话或直面她的勇气。
他几乎不会讲话，他缺乏讲话所需的生命力。书写应该停止了，这简直让我发疯。不知道写了些什么，答复了些什么，不管怎么着，总是颤抖不已。对你的关系是清楚的，即使我将永远见不到你。你也不认识我，我应该重申这一点。说真话是困难的。因为真话虽然只有一种，但它是活的，因此变幻不定。但是你有注视的勇气，尤其有超越这道目光继续注视下去的力量。这种继续注视是关键所在，它可以克服仅仅是那种内心深处反叛的力量。
世界上有足够我支配的那么多耐心吗？我感到你在我身边，一刻不离。当我来回踱步时，你就在我身旁。
悲伤不是内容。一切已经过去了：我们共步的画面、同听的钢琴曲、同乘的旅车。但这些是不会消失的：那笔直的、共同幻想的旅途线，沿着石子路漫步的黄昏，穿过林阴道归来的愿望，在夕阳中沐浴的光，永无休止。
难以理解，怎么去读它。难以理解，肺腑需要多深的张和缩。难以理解，怎么会离你那么遥远。但是尽管如此，一切并不是抱怨。不断有人要把我从你身边推开，但这是办不到的，谁也办不到，永远办不到。我愿将一切时间，比一切时间多一千倍的时间都用于你身上，用于对你的思念，用于为你的呼吸。
我除了向你写那些仅仅属于我们的、属于夹在这拥挤世界中的我们的事情之外，什么也不能写了。一切陌生的终归是陌生的。不是世界太小，而是我们过于庞大，我们把世界塞得满满的。我只在内心深处知道，却不会永远生活在内心深处。我们需要安静，一种特殊形式的安静。不是共同生活，而是好好地、心满意足地躺在一起等死。但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始终在你身边。有如大海，有如野兽。不需要任何证明，因为一切都很清楚和肯定。有一点更可以肯定——在远离你的地方，只能这么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