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权人格铸就“父母祸害论”

当一个充满“父母慈恩何以报”的社会里，突然有群年轻人开设一个批判父母的豆瓣小组，在里面大叫几声：“父母皆祸害”！ 这样的声音恐怕就不仅仅是这些人一时的“行为艺术”，也不单单是这群年轻人的情绪发泄而已，而是反映出这个社会的家庭关系模式存在畸形之处，毕竟在一个孝道伦理主导的社会里，要喊出“打倒父母”，必然也意味着要主动挑战一个社会的主流价值观。

    在这群年轻人对父母的抱怨中，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比如父母以各种方式主宰儿女的生活，或在学习与工作的选择方面反客为主，或在恋爱与婚姻的问题上越俎代庖，这引起了无数身为儿女的共鸣，而且网络上对这类父母的职业特征所作的归纳，大多是小学教师，他们被看作是“僵化的国家教育机器的最末端执行者”。

    我们姑且不把这群父母过度妖魔化，但是这类父母的一个鲜明特点，那就是以父母之价值、愿望与对人生的理解强加给子女，这种教育方法的结果，要么就是培养出唯唯诺诺、惟命是从的“孝顺儿女”，要么就是这群豆瓣小组里的这些“叛逆小孩”，不相信父母与家庭的意义所在，并且会将父母视为儿女的敌人。

    “孝道”价值观的是非问题，虽经五四“反传统运动”的洗礼，仍然深植于国人的价值体系之中，原因为何？近年来，许多地方也逐渐开始兴起学习《弟子规》等，更是奉“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之类的行为规训为教条，而忽视了“孝道”从未是一个单方面的义务，也不能被简化为“服从”，如果“孝道”堕落为吞噬个性的“礼教”，那么“孝道”就沦为这个社会的威权式人际关系的复制原则，无论是从家庭到单位，甚至到国家层面，我们需要的其实是对权力的服从，只将等级式的秩序看作是最高的人际关系准则，“个人”在这样的目标中消失殆尽。

    就在今年三月，报载一位母亲因为强迫女儿抛弃喜爱的自由职业，要去转投公务员，导致女儿最终选择自杀。这类以父母的意志来主宰儿女人生道路的作法，并不是偶然的个例，而且更常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古训作为父母的话语武器，但是父母与儿女的沟通，并不是以一方的价值观去取代另一方对人生的理解，否则儿女只不过成为父母的机械复制品，既然如此，还不如“克隆”了事！

    检讨今日的“父母祸害论”，最终是要考察，许多父母身上所携带的那种强烈威权性格的观念，是如何产生，且又如何进一步戕害子女自主性的，进而导致家庭沦落为没有温情、没有相互友善的沟通与尊重的地方，反而是成为父母滥用“长辈身份”的黑房间。为何一个在单位惟命是从的人，可能回到家中马上转身化为一位专制独裁的家长，对子女的前途命运极尽干预、操控之能事？想想前段时间所曝光的少年戒治网瘾的新闻，我们很难想象，父母为了让小孩进行“精神治疗”，竟然能容忍网瘾治疗机构动用如此的肉体施虐方式，只为让自己的小孩“重新做人”，这是何等的残酷！又是何种的“父母之爱”？

    在这些带有威权性格的父母身上，“爱”和“恨”通常是相互裹挟，不作区分的，假如子女依附我意，父母便可施舍“爱”，假如拂逆长辈，那则要动用各种惩戒手段，让其彻底服从，而最为可怕的惩戒方式，就是让子女的反抗意识彻底消除，从而形成对权威秩序的盲目服从。这就是“威权式”父母对亲子关系的理解模式，“控制”成为主要原则，子女只不过是父母意志的延伸而已，孩子要有个性，何其难也！

    在国学逐渐回潮的今天，这个社会突然又开始弥漫开一种对伦理秩序重建的渴望，但是可怕的是，大多数人把伦理关系只是理解为一套规范制度，让我们各就其位，不要挑战秩序和权威。在这样的伦理需求下，父母将子女当作是受自己摆布与安排的人生道具，也变得容易理解。今日对“弟子规”、“礼教”、 “孝道”的重视，均让笔者感到背后的不寒而栗，因为只要国人的“威权人格”不被清理，不作改善，这些“规范”和“伦理”最终只不过成为我们在生活中对子女、对下属、对弱者的施暴工具，这样的“伦理秩序”，最终只为权力拥有者所乐见，而这个社会，最终只能深受其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