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问他,是不是特难受?刀口痛得厉害吗?不吃东西饿不饿?我悄悄对着他使眼色,因为我一直瞒着父亲,所谓的食道开胸术实际就是食道癌手术。孰料那人看也不看我,用微弱的声气说,难受你也得做,活着啥滋味都尝尝,才叫不白活。你以为你得的是癌?那病不好得呢。整个房间的人都被他逗笑了。
有一次说起这手术的效果,张大爷说,我不指着多活,再有个十年八年就可以了。他儿子说,满足吧老爸,好人也就活那么大岁数,谁能长生不老呀。他们父子的乐观感染着父亲,渐渐,他也不那么悲观了。
我和张大爷的儿子常在一起聊天,说起这手术的未来,自然都是一片渺茫。他说,在他们面前可不能这样悲观,最好不要拿他们当病人,让他们自己意识到得的是无足轻重的病,不要自己吓自己。后来,我有意在父亲面前灌输这样的意识,比如,让他自己走路取东西,他回来稍慢,我会说,怎么这么久?父亲便笑,但在潜意识里,他是高兴的。
出院后,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父亲常常给张大爷打电话,问他有什么反应,喜不喜欢吃饭,胃痛不痛,吃东西噎不噎。张大爷接电话,每次都说很好,能吃饭了,消化也好,还胖了几斤。告诉父亲少生气,多想高兴的事。
一年后,父亲恢复得很好,脸色红润,渐白稀疏的头发重新变得黑亮浓密,不知情的人根本看不出他做过手术。和以前一样,隔段日子,父亲便给病友打个电话聊聊。后来总是张大爷的儿子接电话,问他父亲怎么样,他说气色好,没什么异常反应,以前胃酸,现在已好了。叮嘱父亲多注意,乐观些,精神作用是很重要的。
第二次复查我们没遇见张大爷。他儿子打电话说,老家来了亲戚,要耽搁一段时间,还转达了张大爷对父亲的问候。
今年七月,我公差去他们的城市,父亲叮嘱我一定要去看张大爷。办完事后,我买了些补品,打电话说明来意,他儿子迟疑着说,其实,我父亲一年前就去世了,只是一直没告诉你们。在街角,我呆住,恍然明白,为了不让父亲受打击,他们瞒着这个事实。想象得出,如果父亲知道了真相,很可能会精神崩溃,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而他们于我们,原本只是陌生的人。霎那间,我说不出话,只是鼻子酸酸的,有泪流出来。
回去后,我告诉父亲,我看见张大爷了,面色红润,身板硬朗,刀口愈合得几乎看不出痕迹。父亲便像小孩子一样笑了。
《江南时报》(2004年08月29日第二十二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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