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小说是可以这样写的——读冯唐
大学以来,我读书一直有一个缺点,就是相比之下理论书籍读得过多,作品读得太少。就专业而言,不管是古典主义、自然主义、象征主义、批判现实主义、魔幻现实主义、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等文学流派,我都是先饶有兴致地将理论书籍看完后再去对照理论找作品来看;就算是诸如曾经在中国沸沸扬扬的自由主义与新左派之争等,我也是先读理论,再对照阅读代表人物作品。这样一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大学里我写的那些论文就像是一个跛子,一瘸一瘸的。
为了不再像跛子,于是我开始多读作品。春节一个人在外过年,没啥啃理论的劲,也没补习与理论结合阅读相关作品的心,于是就找来很多小说来看。这段时间懒得生蛆,就连读小说也尽量找轻松好看的,连《追风筝的人》我都要花两个星期才看完。不过,冯唐的小说着实让我这些天很是惬意,之前看过其《18岁给我一个姑娘》、《万物生长》,这些天又看完了《北京北京》、《欢喜》,原来没有想到冯唐的文字可以一直这样自然不乏幽默,文采不乏深刻,于是就毫不犹豫地又订购了其随笔集《活着活着就老了》。
说实话,中国作家的小说,特别是当代以来我都不愿去看,本身就有一种排斥感。大学读书的时候,觉得也就鲁迅和初期先锋文学以及迟子建让我读来很是有味。而今中国作家的小说我就更不想读,就冯唐而言,我也是阴差阳错开始读,先前一位友人推荐我一直没放在心上,一次实在无聊没事,就瞎翻进了他的网站,也随便点了部小说,就是《18岁给我一个姑娘》,谁知一看就觉得其文字有一种在中国作家小说里难得的快意和通透。
写书评或读后感之类的文章,我不喜欢现在报刊上那种形式,把情节介绍一下,一大半篇幅,再谈点感想加点褒奖,一篇文章写就,拿着稿费忽悠。不管是影评还是书评,个人认为看罢或读完后没有感受,没有引发的思考就不要下笔,读者也不愿意看你再做什么情节介绍,那是买书时编辑做的事。我看书评,就没读过的书而言,有时会看到一些作者在读完一本书后,写下了很多不错的感悟和思考,那这本书我就有兴趣,我就想看看这本书是怎样让这位作者想这么多的;反之,看完那些大段大段介绍书本情节的,特别是小说类的,我看完就不想再看作品了,故事写得啥我都知道了,我还看啥呢,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咒骂那个写书评的作者。
冯唐的作品就是这样,如果你没有看过他的作品,最好不要去看那些介绍故事内容的书评,他的文字是需要品的,说不出来,硬要去说的话,也会打破其小说本身的意念。所以我也不多谈他作品里的情节,看过的人自然会知道这个理。其实冯唐小说的故事情节相对而言还是片段化多于整体感的,这样类型的小说在这个回归故事叙述的小说创作时代,本来是很难受到大众关注,也是一些下三滥的小说家耍雕虫小技的玩意。但是冯唐为何就能把这个雕虫小技耍得这么吸引人呢,这就是他文采的斐然、对生活观察的深刻,以及人物设置和人物对话的求新写法所决定的。正如庄宇新在评价冯唐的小说时所言:“冯唐想象中的自己是文坛的王翦,手下有几十万充当士兵的文字供他消遣,而他一番排布演练之后,‘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式的性灵将从阵中复活,一种曾经断裂的东西将悠悠然重接千载”。
我想庄宇新一定是在读完冯唐某一部小说后感觉甚爽本身就带着阅读的兴奋体验来评价的。虽然看似有些过,但是对于冯唐文字的评价,这是我看到了最靠谱、赞扬到最到位的一种。在冯唐小说里,特别是《18岁给我一个姑娘》和《北京北京》里,你发现那种流水似的语言幽默、奇异、自然通畅,以至于你读完以后觉得很是真实简单。但是这种使得你阅读中通透直铺,读罢感觉简单真实的小说,写起来并非如你想的那么简单。很多人,包括我,在读完冯唐的小说后,都有一种去创作小说的冲动。甚至感觉冯唐能写得出来,而且写得这样耐读,读后梳理一下也发现小说的情节设置和人物角色并不是很复杂。若你试验过,你就知道,其实错了。冯唐小说里的那种幽默,虽然你一扫而过开怀若久,但是是很难学来的;而且那种故事里的真实,更不是容易就能把握的。真实不是简单,虽然当你在阅读时感觉如此,好的小说,要么会在人物心理的刻画上深透真实,在这一方面陀思妥耶夫斯基无人能及,在他的笔下,对于人物心理的剖析,能深入到你的灵魂,让你完全暴露在他深邃使人畏惧的眼睛里;要么在现实生活的文本反映上深刻真实,这方面成功的作家很多,而冯唐,亦是如此。冯唐在小说里不会过多的去描写人物心理,他重点着墨的是人物的语言,在这种语言的铺垫里,却完成了人物心理、性格以及社会生活环境的塑造。这是需要一定功力的。
说到功力,我们来看看冯唐的创作生涯。在他的介绍里,我们看到:生于1971年,北京土著。协和医科大学医学博士、美国Emory大学MBA学位、曾就职于麦肯锡公司,现在就职于 “中国历史最悠久的国企”。而看他我们现在常见的作品版本:《18岁给我一个姑娘》:2005年;与其构成“北京三部曲”的《万物生长》和《北京北京》2007年出版,还有一些随笔集在08年出版,查到早一点的是中国电影出版社于2001年出版的《万物生长》。由此可见,冯唐真正作品真正面世,是在其经历了医学和管理工作后的中年生涯。所以很多人说冯唐是大器晚成,我更愿意认为他是厚积薄发。像《欢喜》,是冯唐17岁时的作品,虽和其其他小说相比显然显得稚嫩许多,但是在他成名后抖抖年轻时的那种才气和妄想里,我们依旧能看到作为一个十七岁青年时冯唐别于他人对于生活的观察和过于他人对于文采的拿捏。
现在有很多自以为很有才气的人,一直坚守自己所谓的文学梦,将自己关起来一心创作,国内著名出版策划人安波舜就说过,有很多青年信誓旦旦地对他说他从何时就只专注小说创作,而每当遇到这样的人,安波舜就绝不会看好,更不会去在他们身上花精力培养。他说如果一个人没有工作经验和生活经历,就算是有毅力一心要写小说,那样,写出来的小说怎么会可读,那还叫小说吗?这个观点我是赞同的,而看冯唐的工作和生活经历,我们就可以发现,那种多重的身份体验和生活经历对于小说创作的重要。像余华原来是牙医、亨利米勒更是工作无数,不管是正式工作还是和流浪汉混在一起,契柯夫的教师生涯和医学学习等,都是例证。就冯唐而言,你看他的十七岁的《欢喜》,就知道文采他具备了,而后的学习和工作使得他又充分体验了生活,这样一来,他的小说才会有可能引人入胜。
这里又引申出来另一个话题,就是小说创作的文采基础与生活体验的关系。这二者结合的必要无需赘言,我想说的是,文学创作,可以在特定的时代专注于文本试验,就如西方现代主义思潮和中国先锋文学崛起。创作形式上的试验和突出,固然必要,但是,在此之后,若过分陶醉于话语游戏和文本形式而脱离内容的话,即使在某个阶段会成为一种代表,但终究不会走远,创作出的文学作品也不会流传很久。这在中国先锋文学试验的轰轰烈烈开始、悄无声息结束的文学史上就可见一斑。就冯唐的小说而言,虽然在整体的故事情节上他没有过多的考量,但是通过他对生活的深刻观察以及出众的语言设置,使得他能够弥补这一空白。这也是冯唐小说创作里不简单的地方。不过话说回来,对于冯唐而言,这或许是不需要去考虑的事情,他没把文学当饭碗,文字在他笔下是游戏中的布局,是战争中的号令,他在图个在指挥文字中的激情与快乐。即使是他这样玩文的人,其实要真正创作一部作品来,也不是我们所想的那么简单,单从其《18岁给我一个姑娘》的后记中就可以看到他在创作这部只有11万多字的小说时的疲累和困惑。但是他的心是快乐的,特别是在创作完成以后,所以他有一种玩文的激情。正如他在这篇后记里结尾一样:“野史说,江淹才尽后,过着吃喝嫖赌玩、坑蒙拐骗偷的幸福生活——我愿意相信”。这就是“热切盼望自己没有写作冲动的那一天”的冯唐,在创作小说时的态度。
此外,我还想谈谈冯唐的随笔,以及在读他小说的时候,我经常会想起的另外一个我非常喜欢的作家——王小波。在网上阅读了冯唐的随笔集,我发现,虽然让冯唐成名的是他的小说,但是,的确,像他这种才情快意,玩文通透的作家,随笔写得更加好看。相比之下,王小波被人广泛熟知和赞誉,其实大多数是在阅读其杂文随笔的基础上而来的,对此王小波自己也很不爽,他就经常表达自己其实是在创作真正的独特小说,而且在和一些记者、朋友聊天时,他们说到小波随笔咋地咋地时,王小波还会可爱地去矢口否认。在他心中,他的小说才是最有分量的,冯唐估计也是这样认为,幸运的是,冯唐玩文的态度使得他的小说的确很好看;而王小波那种看似玩文但在小说创作上十分严肃和期望的态度,使得他将文本试验和内容饱满上进行了融合,这样一来,使得他的小说很“难”看,但同时也成就了王小波的不可复制性。冯唐是可以复制的,但是是不容易复制的。
不管怎样,相信很多读者在看完冯唐小说以后,不管是有一种去创作小说的冲动,还是认识到自己缺乏去创作小说的积淀,却都会有一种当年余华在读罢卡夫卡小说后的那种感慨:
原来小说是可以这样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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