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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3-05 10:15:44
碾子——一首古老的陕北 “民歌”
2009-11-19 华商报 陕北专版
“嘎吱吱、咕隆隆、嘎吱吱……”在陕北这块古老的黄土地上你经常能够听到这样的声音。这声音既没有信天游的辽远高亢,也没有说书时的娓娓之音,更没有陕北道情那样委婉动听,它更像一支冗长而单调的歌。歌声虽不动听,却是陕北老百姓不弃不离的。它来自于一种古老的生产工具——— 碾子。这个古老的家什正是在 “嘎吱吱、咕隆隆、嘎吱吱”的歌声中从遥远的过去一直唱到现在,给一代又一代的人们碾出了一餐又一餐的米、面。
陕北的碾子
碾子,是陕北民间老百姓最基本的生活工具,主要用来碾磨谷物,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碾子的构造比较简单,主要有底座、碾盘和碾磙三部分。底座一般由大石块砌成圆形,多数人家在底座中留出空用做鸡窝或狗窝。碾盘则是一个硕大的石质圆盘,圆心开着的孔由一个等粗的木桩或钢管插入其中固定于地下,而上露的那一端叫做碾围桩。碾磙是一个圆柱体的石头,分为实心和穿心两种。穿心碾子就是把碾磙两端的圆心凿通,用一根长碾棍穿心而过,碾磙的一头用一个形似马鞍的卡子与碾围桩相衔接,露出碾盘的另一头则是用来推动碾子的。为了使碾子用起来轻便省力,人们往往在碾磙和碾棍之间装有轴承或轴套。而实心碾子看起来要比较“阔气”,它两端的圆心处楔有两个内方外圆的硬木轴头。碾架子则是用木头做的方框,并套着轴头,它的一头将碾磙连接在碾围桩上,另一头插入碾棍,便是用来推动碾子的。这个东西看起来“阔气”,可用起来一点都不“阔气”。人们往往用上很大的劲才能推动。
采访手记
碾子 浓缩的记忆
不知何时与这块古老的黄土地结下了不解之缘,每次踏上这块黄土地都有一种说不尽的感慨,而每次离别又有一种无以言语的离愁。此行我要去榆林米脂县一个叫泥沟的村子,在那里我要对碾子这个古老的家什考察一番。
傍晚时分,我到达了村子。此时正值人们生火做饭的时候,烟囱上炊烟袅袅升起,不远处迂回于山腰间的羊肠小道和那即将落下的夕阳残照,无不让人感到这是一幅美丽的画卷。我走进一位姓刘的庄户人家,道明来意后他们一家显得十分热情。晚饭时,刘大叔告诉我村子里的碾子不多,最好使的那台碾子位于村子中心。而这碾子不仅是人们的重要生活工具,还是人们拉话集会的地方。茶余饭后,人们聚在碾道旁谈天论地,红火得很。说到高兴之余,刘大叔答应饭后去那溜达一圈,让我喜出望外。
饭后,我和刘大叔来到村子的中心。那里已经聚了好多人,熙熙攘攘地十分热闹,而我也终于见到了碾子的庐山真面目。只见大人们或站着,或坐在碾盘边,个个聊得不亦乐乎,高兴至极,一些好唱的人便吼上几声信天游:“碾子围着那个轴心心转哟,哥哥哦想着妹妹哟,见不上妹妹的面哟,心里那个多烦乱……”逗得大家个个笑弯了腰。娃娃们则在碾道旁追逐嬉戏,更有调皮的骑在碾磙上,被大人们看见后骂着撵了下去。
第二天我一个人来到村中心,而碾子已经吱吱悠悠地转开了。只见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后生迈着轻快的步子推着碾子,还不时地跟旁边的人拉话。碾盘边的一位大婶正忙着将碾子上的米粒摊匀。那嘎吱吱、咕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没一会,便碾出了一小簸箕米面儿。碾出的米面儿散发出淡淡的米香,很是诱人。那位大婶热情地给我讲解道,在陕北民间,碾子被尊称为“青龙之神”。腊月二十九那天,人们都要在碾子上放上冰块和炭块。在其侧面贴上写有“青龙大吉”的对子。在年夜饭开度前,人们还要在碾子前打蜡净坛,焚表烧香,以祈求神灵的佑护。到春节时,碾磙要从碾围桩上松开,代表着人神共度这个红火的节日。去之前,并没想到碾子还是陕北老百姓心目中的神灵,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敬畏。
在村子里呆了三天后,我和刘大叔一家告别踏上了返程的路。这次似乎没有以前的那种离愁,只是耳边不断地回响着一个声音:嘎吱吱、咕隆隆、嘎吱吱……
有一种奉献叫默默无闻;有一种作用叫无可替代;有一种联系叫息息相关。碾子,自从它在陕北这块厚土地上产生后,便和陕北人的生活密不可分了。碾子,这个古朴的家什便是这块黄土地上生生不息的陕北人生活的脊梁。它一直在吟唱着,这是一首描写陕北人历史的“民歌”,而它的音符便是那陕北老百姓的悲喜愁苦。伴随着低缓的吟唱声,让人产生了无尽的遐想……
■陕北百姓悲喜愁苦的见证者
陕北这块古老的土地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用这句话来形容身处战略要地的陕北人再合适不过了。王朝的更替、外族的入侵使得陕北人祖祖辈辈饱受人间疾苦。苦难中塑造了坚忍不拔的性格,苦难中磨练出超强的独立生存能力。他们没有依靠过别人,也不愿意去依靠别人。为此,在陕北的每个村落里都安有碾子。作为一种农耕文化的产物,这个老百姓的“宠儿”自从被发明就承担起了将农产品加工为食物的重要使命。
也正是碾子——这个性格内向而深沉的家什见证了陕北人的悲喜愁苦。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岁月中,它只用自己那首古老的歌和人们交流着。人们似乎也习惯了这首歌,仿佛婴儿睡觉前听的那首摇篮曲;人们似乎也听懂了这首歌,纷繁的生活只有在碾子的重压下才能去壳留下精华。
有人说碾子注定是个沉默的角色。是的,这个看上去并不起眼的东西在陕北这块黄土地上显得很萧条。如果不是去用它,没人会多看几眼。但也有人去歌颂它。在抗战年代,陕北的老百姓就是用它碾出大量的小米,救助了八路军。正是那些小米和我们革命军队手中的步枪才将日本军队赶出了国门。解放战争之时,陕北人民同样用碾子碾出许多火药。也正是这碾子下的火药点燃了我们解放军战士的枪膛,最终摧毁了旧秩序,建立起了一个真正人民当家作主的国家。
■昔日“青龙之神”的荣耀
在陕北,对于庄户人家来说,碾子不仅是日常生活中重要的生产工具,更是他们的重要资产。尤其在六七十年代,并不是家家户户都能安得起碾子。要是谁家光景过得好,人们总会说“棱门院墙,碾磨俱全”。可见那时碾磨在人们心里是很金贵的。
碾子的金贵体现在它非同寻常的来历,它的制作要选择上乘的青石。在陕北农村,人们大多住在半山腰甚至高山上,而石场往往位于偏远的深沟旮旯里。等石匠把石碾打制好后,一场惊心动魄的壮观之景即将上演——拉碾子。笨重的碾盘和碾磙的运输是最棘手的事情。光碾盘就有一吨多重,需要几十个青壮年齐心协力才能拉动它。在陕北农村,人们认为碾子是“青龙之神”,帮忙拉碾子可以得到它的保佑。
家住米脂县的刘大叔回忆当时村上拉碾子的场景:每逢村子里谁家拉碾子,村里所有的年轻人都去帮忙。而主人也会像办喜事一样热情地招待大家。早上往往吃上一顿热腾腾的哈唠面,然后人们拿上铁撬、木棒、绳索来到石场。在陕北,拉碾子还有一定的讲究,首先是祭拜天地,向“青龙之神”敬上表纸,祈求能够将碾子顺利地拉回家。而后便开始一场轰轰烈烈的拉碾子运动。在有经验的老者指挥下,大伙用几十根麻绳和几根木棒通过碾心牢牢地把碾盘捆绑起来,同时在上面系着一块红布用来避邪。老者呼喊着洪亮的口号子,拉运的人齐声回应,呼喊声震天动地,久久地回荡在山沟中。农村的坡坡洼洼比较多,每前进一步都很艰难,人们个个挥汗如雨,使劲时脸上的青筋都凸显出来了,让人看了无不感到震撼。等到碾子被拉回来,已是中午时分。主家一边寒暄着一边给大伙递烟倒水,然后忙着开始炸油糕。而大家似乎也没有一点疲劳感,个个脸上洋溢着笑容,一边拉着家常话一边吃着热腾腾的油糕……
■碾子上的陕北记忆
碾子,这个“活石刻”在自己转动的同时也不断地浓缩着陕北人生活的每个章节。在它嘎吱吱、咕隆隆的歌声中让陕北人想起了那些远久的岁月。这个古老的家什让陕北人有说不尽的故事,有道不尽的苦辣酸甜。因而,当碾子转动时你可以站到碾道边且听陕北人那些凝结在碾子上的故事。
经刘大爷指路,我来到了一台已经荒废的碾子前。碾盘上堆满了干柴,碾磙上那厚厚的灰尘则是它被弃岁月的积累,那碾棍因经不住时间的打磨已经腐朽。时值十月,碾道旁边野草枯黄,在瑟瑟的西北风中无力地摇晃着。这碾子位于一个庄户人家的大门前,大门上挂着一个大大的梭子,屋子已经很久没人住了。“这里曾是一家财主,当时是村里为数不多的拥有碾子的主户。但文革时被批斗,后来家道逐渐中落下来。文革后,全家人因不堪贫困而外出谋生,自那后再也没回来。”刘大爷回忆着说。
时光荏苒,岁月流逝。人们已经步入一个全新的世纪,而碾子随着日新月异的科学技术逐渐隐入了历史的深处。它那首古老的歌也早已淹没在碾米机、磨面机等现代化机器的轰鸣声中。“如今,村里的人大多不用碾子了,他们都买了碾米机、磨面机,用起来十分方便。”采访中刘大爷感慨地说。
正如信天游中唱的“多少年过去了,碾子还是那时的碾子,人已不是那时的人了!”是的,陕北人生活中的那份记忆也逐渐在碾子上暗淡而去,陕北人的悲喜愁苦也不再由碾子去见证了。日出日落,月盈月亏,碾子浓缩了人们生活的每个日子,身上的每一处痕迹都是那些日子的记忆。然而,它又将这些日子冲淡扩散开来,使后来的人更加坚定地迈出自己的步伐。
本组稿件由本报记者 田方昊通讯员 刘建云 采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