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了爱一辈子

那时他们刚刚考上大学，他是从偏远农村出来的孩子，她也是。当他们被人嘲笑是乡下人的时候，他们总是会相互安慰，久了，两颗心就近了。
和所有恋人一样，他们一起打饭，一起去逛公园，钱不多，多数时间，她和他都泡在图书馆里，写写小纸条。人虽然穷，爱情世界里的光芒却是一样的。他和她，就那样自然而然地相爱了。
因为都穷，所以和别的恋人比起来，少了电影院里的亲密拥抱，少了情人节的神秘礼物。他极少给她买东西，有一次她看上了一副红手套，10块钱，他摸了摸兜里，只有七块，于是只好尴尬地笑笑。后来，她买毛线织了两副，都是红手套，一人一副，她说，才用了五块钱的线，值吧？他把她搂在怀里，发誓要对她好一辈子。
大三时，他们出去打工，情况好一些，因为做家教，他有了一点钱。这次，他用自己两个月的薪水为她买了一条项链，因为有一次逛商店时，她盯了那条项链好久，当时他就说，我有钱了会买给你。那是一条纯银的链子，精美的做工，戴在她的脖子上，熠熠生辉。她不是一个特别好看的女孩子，可戴上这条项链后显得非常美丽。不久正好是她的生日，作为生日礼物他送给了她，而她说，我也有一件礼物送给你。
她送给他的，是她的处女之身。那天，在一个简陋的小旅馆里。她和他，缠绵得那么动情。他说，我一辈子会对你好的，让我们相爱一辈子吧，不论何时，不论何地，不论谁将来有多么大能耐，好不好？一辈子，我们永不分离。她把自己的身体蜷进他的身体里，泪流满面。她相信这个男人会对她好的。
两个月之后，她恶心呕吐，身体出现了强烈反应，她怀孕了。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她找他来商量，怎么办？做掉吧，他说，我们还都是学生，校方知道会开除我们的，我们明年就要毕业了，不要冒这个风险。不，她执拗地说，我要这个孩子，因为我爱你，我一定要他。
一个月后，她办了因病休学手续，然后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回到家乡。他几乎每天写信问她的情况，到他大学毕业时，孩子出生了，是一个男孩儿。
她没有再回来上学，而他留在了大城市上海，本来他可以回山区的，因为她在那时等他。她没有敢告诉家里，一个人带着孩子，给一个小公司打工，挣的钱仅能果腹，她在等待他毕业，然后一起过日子。可他没有回来，他说，上海机会多，等有了钱，我会接你和孩子过来的。
这个诺言，他没有实现。
实际的情况是，他只回家看过她一次，发现她变得难以入眼，碎乱的头发，穿的衣服邋遢，上面还有奶渍。小孩子乱哭着，和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他相比，她就是一个还没有走出大山的女人，他一阵阵地害怕：真的还要她吗？真的还要带她走吗？
她还是那样依赖他，问他在上海怎么样？他说，混得不好，你再等等，他撒谎了，那时，他已经是公司部门主管了，月薪可以拿到七八千块，而她只有几百块钱，临走还拿一千块钱塞在他手里，说，你在上海开支大，拿着拿着，他的眼泪像要决堤，知道自己辜负了这个女人，上了火车，他打开那个纸包，是散乱的一千块钱，大概是她凑了好多零钱才凑够的缘故吧。
而他却骗了她，他决定，用钱来还这笔账。
不久，他给她寄去两万块钱，写了一封信，他只说，我太忙了，可能先结不了婚，那时，他还不好意思说分手。而她不久就把两万块钱寄了回来，她说，真对不起，我没有等你，我结婚了，说好要相爱一辈子的，可我结婚了。
他哭了，她是多么懂事的一个女人哪，为了他，她才结的婚!她把爱情也还给了他，他没有勇气回家乡看她一眼。他想，从此，各自奔前程吧，也许她现在的老公会比自己更适合她。
那时，他身边有美丽时尚的女子追求他，因为她的离去，他决定，重新开始自己的爱情。何况，这个女孩子家在上海，有权有势，对他是极有帮助的。
不久，他和女孩子远渡重洋出国留学，在美国开了自己的公司，他有了钱，他有了别墅和私家车，这些他和她当年梦想的一切都有了。他知道自己是个坏男人，太坏了，所以，他选择五年后回国，在她的家乡投资一个公司，他准备帮她。
而她那时是家乡一个中学的老师，快40岁了，有了半白的头发，人有些微胖，浮肿的眼睛因为过度劳累显得极其无神。见面的一刹那，他们愣了很久，这就是岁月呀，十几年过去了，岁月给她增加的是苍老，给他增加的却是成熟的魅力。
他见到了他们的儿子，一个17岁的大小伙子，如同他的翻版，学习非常好，已经保送到北京上大学。他想说谢谢她，却觉得自己连说这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在她简陋的办公室待了好久，他才敢问一句，你爱人做什么工作的？
她笑了笑，嘴角的皱纹动了一下，平静地说，我，一直没有结婚。
刹那间，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来，心里像洪水决了堤：原来她一直等他，一直这样痴情地等待。
你傻呀。他骂，你傻死了。
她眼睛中全是泪光，身体有些发抖。你说过的，要相爱一辈子的，我认为它是真的，你说过的。他蒙住脸，然后缓缓地跪下，在爱情上，他不如这个女人，他不懂什么叫一诺千金。
而此时他不能离婚，他的娇妻爱女，他的事业家庭，他的所有一切，再也容不下这个女人。可他知道，她是他心底的一粒珍珠，价值连城。
他问她有什么要求？因为钱不能弥补一切，何况，她看重的一定不是钱，因为那年两万块钱她都退给了他。她笑了，如果你想帮助我，就捐个希望中学吧，看我们这里条件多落后。
那是他惟一能做的事情，还与她无关。她眼神里是风过千山的宁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她说，那是我一个人的爱在回美国的飞机上，他打开一个包，是她送给他的。
里面是两副红手套，已经旧了，掉了色，脱了棉线。他试图戴进去，刚一伸，线就断了，真是老了，年头太多了，有什么可以忘记可以永远？只有她，她纯净的眼神一如当年，说那句相爱一辈子的话，仍然动人。
原来，相爱一辈子不是一句简单的话，那是要用一生完成的誓言，用自己的心和自己的爱，可惜他没有做到。他知道，这一辈子，他不只是对不起她，他是对不起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