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在苦难的锋刃中

　　

　　是夜，寒风料峭，大雪，尽兴地狂舞洒落。

　　窗外，雾气蒙蒙，未尽的夜色中，弥漫着催人惺忪的阴晦，这样的早晨，只适合拥着被，慵懒地蜷在床上，任南柯酣醉沉梦不起。

　　可我得定点起床赶班车上班。“可恶的早晨！可恶的早班车！就想辞职，就想睡懒觉”！一边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嘀咕着，一边用手使劲地捶着被，闭着眼睛极痛苦状地挣扎着起床、盥洗……这样的精神状态，月月折叠，天天如斯，日子就在自己慵懒与诅咒的磨痕中悄无声息地流淌过去。

　　气温降了许多，每一冽风从脸前撕啸而过，都有隐隐地针刺感。地面上雪与冰缠结着，即使小心再小心，仍会在趔趄中倍加几分怯色。

　　转过博士楼头，我怔住了，又看到了这一家三口：父亲、母亲以及一个先天脑瘫的儿子。父亲是这所大学经管学院的院长，一位出色的博士导师。母亲也同样是这所大学的一位口碑极好的教授。每天每每在晨曦暮蔼中看到他们，我总会静立旁侧，凝目庄重地注视，直至他们一家的背影渐行渐远。

　　这个脑瘫的儿子曾与我的女儿在同一所中学的同一个年级，每次开家长会，总能听到学校老师对这一家人的赞叹。学校考虑到孩子行动的不便，曾着意把孩子的班级安排在一楼。孩子的父母知道了，找到学校领导，执意要求学校按正常的班次排楼层，他们的理由，孩子的身体残疾了，但不希望孩子的心理“残疾”。爬楼层，也是对孩子肌肉肌能的修复与锻炼。

　　每天早晨看到这一家人，常常是母亲拿着孩子的拐杖，父亲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儿子，儿子在轮椅上开心的或背着英语，或大声地谈论着什么。儿子的发音不够清楚，但儿子的父母总是面带慈祥地凝视着儿子，有时用英语轻声地与儿子交流着。他们的神态总是那么的坦然与安详，看不出残疾儿子给他们的生活带来的任何烦扰与忧伤。从我们这所校园到孩子的学校，大概有四站地的路程，一辆轮椅载着日月流逝的清晰痕迹，把这个孩子可能沉寂冰冷的人生推得温暖而又祥和。

　　这一家人似乎能感觉到我对他们的敬意，每一次校园里相遇，都会主动地颔首致意，轻声问好。每每看到孩子母亲那种质朴温柔的笑颜，我都会为之心动不已，大概，这是世界上最有魅力的微笑吧，蒙娜丽莎的微笑是否也是她历经苦难后走入人生的大境界，从而呈现出来的一种最自然的祥和神态呢？

　　孩子的拐杖与众不同，底部不是尖头，而是做成了向日葵型，每天晚上孩子或做体能训练回来或放学回家，只要走进校园正门，他的父母都会把孩子从车上搀扶下来，让孩子在校园正门到家的近500米的距离内踽踽颤行。最初，孩子走路的剧烈抖动牵动着大家的不忍，但孩子父母的安详平静的神态让大家缩回了想帮助的手。这个先天残疾的15岁的孩子，在夕阳的轮回中，一天天地长大，走路也一天天地稳定起来。

　　一个先天脑瘫的孩子，在全学年1500多名学生中，学业成绩名列800名。医生说，真是个奇迹！

　　……

　　此时，我的视线透过冰雪折射出的寒气，定格在这一家人身上。孩子没坐在轮椅上，而是被包裹成了“粽子”状，伏在了并不高大结实的父亲的背上。感觉到父亲走路走得很吃力，但每前行一步，却都迈得稳，迈得实。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脚下，趟着雪，小心着雪下掩藏着的冰。每前行几步，父亲都要用力把背上的儿子向上窜一窜，两只大手紧紧地托着儿子的臀部。母亲在父亲的旁侧，背着孩子重重的书包，一只手拿着儿子特殊的拐杖，另一只手放在儿子的臀旁，似乎担心着丈夫的力气和孩子的安全。她的神态依旧是端庄娴静中透着自然安详。忽然想起某本书中说过的一句话，有些女人似乎生来就是接受苦难的，可是苦难却无法在她们的身上留下丝毫的痕迹。

　　“这样的天气，为什么不让司机送一送呢？”打过招呼后，我疑惑地问。

　　“我上学太早，爸爸不让麻烦张叔叔（司机）”孩子抢着回答，不很清晰的语言下却闪着一双纯净可人的眼睛。

　　“小张也是个孩子，早上都贪睡，路程不远，雪天打车也挺方便的。”父亲微笑着说。

　　我无言，坐上单位的班车，沉默了几许又几许。活在安逸幸福中的人，大多很少懂得知足与感恩，反而在习惯了的麻木中，对这种本该珍惜的生活凭添了种种抱怨。而那些历经生活折磨的人，即或走在生活的锋刃中，却依旧从艰难中活得平和大气，活得积极朗然，甚至活得襟胸坦荡，玉质可鉴。

　　人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