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怜我自己

我可怜我自己

——作者：周实

在这灵气飞扬的世界
我只是一块普通的顽石
既不能让人摸起来舒服
又没有丝毫观赏价值

我只能歪在大路边上
踩我的脚有千只万只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
我倒一点也不在意

有时，我也曾这么想
我可能进那精品屋吗
如果这世上有一个人
能把我掂在手上试试

       二

小时候
我很怕
怕离开自己的爸爸妈妈

生怕自己被别人拐走

后来
终于长大了
却自己离开了爸爸妈妈

是我自己拐走了自己

        三

从小我就看见你呀
我的影子
却一直不曾扶起你

在明亮亮的阳光下
在清淡淡的月光里
在有着某种色彩的夜里

我——
突如其来地意识到
你就是我
我就是你

我随意地踏着地皮
你怪诞地贴着地皮

          四

我——
总嫌自己不成熟
总希望自己成熟起来

成熟究竟是什么呢

是不再起伏的山峦吗
是不再翻腾的江水吗
是不再燃烧的火焰吗

呵，如果成熟确是这样
那世界真死一般安静了

            五

我不知道，我应该怎样
生活确实有点窝囊
如果能够疯狂一点
我不知我会变得怎样

思维如果疯狂一点
那情形定像蛇缠树梢
血红的信子丝丝作响
信子上一团烈火在烧

行为如果疯狂一点
那场合定像海在蒸化
雪白的蒸气凝成云山
转眼又变成大雨哗哗

如果能够疯狂一点
我究竟是人模还是狗样

        六

让我走吧，让我走
走出这辽阔无边的大地

升上去，升上去
彻底甩脱地球的引力

这样才能脱胎换骨
变成那自由自在的空气

即使失去眼前的一切
甚至有血有肉的躯体

正是这血肉构成的重负
终会使我肝脑涂地

       七

平日足不出窠
险忘了世上有河

突然面对大江
被寂寞一阵折磨

既不能变成小船
顺风任意随波
又不能变成铁锚
生就擒浪的胳膊
至于变成那一颗水珠
眼前浮现的却是沙漠

沙漠里的河
漩涡多不多

不管多不多
那——
是否我的河

     八

风儿的指尖轻轻一撩
头发散了，又乱又长
好一座青草悠悠的山岗
随着绵延起伏的大地
面对天空，面对太阳
面对开天辟地的时光
仿佛那时我就存在
和太阳天地一样久长

         九

岁月一天天逝去
太阳仍旧高高
直射我的眼角眉梢

阳光下
皱纹像柳树抽条

可是我不会避开太阳

我可不愿像头老狼
一屁股紧贴旷野的冰凉
对着半边寒月长嚎

          十

瞥一眼高深莫测的天空
天空仅有一只眼睛
火红的太阳是它的瞳仁
苍白的云朵覆盖两鬓

我心里一阵隐隐作痛

我明白即使在浩渺的夜里
天空也仅有这只眼睛
那时，月亮是它的瞳仁

尽管那时繁星满空

         十一

我有两只这样的眼睛
一只是痛，一只是苦
这两只眼睛放眼天下
天下一片痛苦

我有两只这样的眼睛
一只是幸，一只是福
这两只眼睛观看世界
世界满是幸福

这两只眼睛是一双眼睛
天下啊世界啊何等反复
一会儿左呀一会儿右
使人日夜神情恍惚

          十二

我好像造了很多房子
很多，很多，很多
为了我的宝贵的躯体
不遭日晒，不受雨淋
为了我的忙碌的白天
有个伸腿养神的地方
为了我的宁静的夜晚
有个枕头做梦的地方
可是，我的心灵呢
我又为他做了什么
它的房子是我的躯体
这房子却一天天衰败下去
无论谁都无能为力

        十三

这世上什么最易碎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的心
自己的这么透明易碎
别人的又会怎么样呢

有的人心那么坚硬
比那山脚的麻石还硬
有的人心那么柔软
比那浪尖的水花还软

这样的心一定很幸福吧
为什么我老觉得痛苦
是我的神经似裸露的树根
还是痛苦对我情有独钟

           十四

人间有的是欢乐无数
我却大都记不住
我的心中记得住的
总是那些过去的痛苦

痛苦过去那么久了
为什么总是忘不了呢

为什么岁月如浪滔滔
淘得尽千古风流人物
却淘不尽几丝隐隐的作痛

欢乐对于痛苦来说
就像一只中弹的小鹿

         十五

明亮的镜子挂在墙上
啪地落到地上碎了
就像我的迸射的脑浆

每一点都映出一个太阳
却又照不亮任何地方

只能默默的一日一日
任风尘蒙得黯淡无光

         十六

一点，一点，一点
我已残缺不全
岁月如刀
擦肩而去

曾经那么完整
完整的父母精血
如今，残缺不全

直到人生的道路终点
尸骨也将火化成灰

后人找不到一块化石

        十七

有时候，真想
真想死去
就那么一下
不再醒来

不再经受无谓的烦恼
不再领教不尽的悲哀
以及各种莫名的幸福

心灵的航船
已承受不了

尘世的一切
全是重载

      十八

总觉得
有时候
沥青路也会浮起来
如水一般滚滚流着

而我
一个人
站在一个山崖的洞口
默默地凝视着

直到山也变成水
一切都蒸发在宇宙里
包括我自己

       十九

大地一片阳光
我兴奋地洗好衣裳
晾在白白的尼纶绳上

可是，风突然来了
还带来大雨一场
大雨像倾泻的汪洋

四野，白茫茫
衣裳在风雨里飘扬

那是我的躯壳
曾比鲜花儿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