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尸

蚁尸

 

1987年7月记

 

 

老祖母合手闭目在念佛经。

 

我觉无聊，取一块蛋糕，倒一杯水，点一台烛火，放在阳台的栏干上，然后静静看日落。

 

听老祖母喃喃念经，我一时间忘了何时何方，过去我曾如此，现在又在这里看日落，同样的处境，将来还会遇上吗？我觉得刚才不只看了一次日落，那可能已是千百度日月升沉，昼夜轮转！

 

忽然，发觉蛋糕被一群蚂蚁占据！好大群蚂蚁！我拿起水杯，向蛋糕泼去，奶油和蚂蚁被冲散，一些蚂蚁死掉，一些在水中挣扎，后来的慌忙逃走，向我这边冲过来，我随手拿起烛火，向那边掉过去。

 

老祖母合手闭目，别让她看见！

 

我竟然向蚁群泼水点火！只是一时未经深思的行为，无端降灾给蚁群。

 

老祖母合手闭目，她看见什么？

 

我定神一看，眼前竟卧着一只和我一样大小的蚂蚁，大蚂蚁卷曲着身体，几只烧焦了的腿在痛苦地伸缩，还有它的表情… …我从未想过蚂蚁会有表情。但更惊心动魄的场面在后面，无数蚁尸，摆卧着不同的姿势，在广大的石台上，一直伸延开去，尽处是一座山，山上有雪，雪正崩落，散满四周，月亮这时升起，一轮圆月，并不比平时大。

 

我又发觉自己正在阳台上，刚才的雪山原来只是一块蛋糕，我看见一场浩劫缩影于一块蛋糕上。

 

老祖母合手闭目在继续念经。

 

「黑龙江森林大火，宝安县豪雨成灾，死伤无数… …」新闻广播说。

 

谁点的火？谁泼的水？

 

老祖母合手闭目，她向谁念经？

 

 

 

我的忘年女儿：

 

最近读你的文字，读得我有点不安。

 

你会这样子投入蚂蚁的世界，你的苦和乐都不是寻常的苦乐，一只蚂蚁的痛苦挣扎，变成和你一样大小的画面，那不是寻常距离，那是心的距离。你其实早知道，这种不寻常的知觉，如何干扰人生！进入无知无觉的假死也无用。人间的因果其实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祸福要来时，避不了就应了它，不要缠到下一世，有时发觉那种不寻常的知觉，早已预告了很多东西，只是我们不愿、不敢、不肯去应了它。

 

原谅别人，原谅自己，那一样比较容易呢？其实都是无所谓！总得有一处先放开，其他就自然松开了。

 

 

 

我仍然相信，很多过去没出路的事情，可以一个新的形式存在。

 

你的忘年母亲 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