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奋斗了18年不是为了和你一起喝咖啡

 

    3年前，麦子的一篇《我奋斗了18年才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引起很多人的共鸣，一个农家子弟经过18年的奋斗，才取得和大都会里的同龄人平起平坐的权利，一代人的真实写照。然而，3年过去了，我恍然发觉，他言之过早。18年又如何？再美好的年华叠加，我仍不能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

    那年我25岁，无数个夙兴夜寐，换来一个硕士学位，额上的抬头纹分外明显，脚下却半步也不敢停歇。如果不想让户口打回原籍，子子孙孙不穷匮，得赶紧找份留京的工作。你呢，你不着急，《魔兽世界》和《红色警戒》？早玩腻了！你野心勃勃地筹划着“创业”。当时李彦宏，陈天桥，周云帆这些牛人们还没有横空出世，百度，Goolgle,完美时空更是遥远的名词，可青春所向披靡不可一世，你在校园里建起配送网站，大张旗鼓地招兵买马，大小媒体的记者蜂拥而至。334寝室很快在全校名噪一时，小姑娘们从天南地北寄来粉粉的信纸，仰慕地写道：“从报上得知你精彩的故事。。。”得空，爬上楼顶吹风，你眉飞色舞地转向我，以照顾自己人的口气说：兄弟，一起发财如何？

    好呀！可惜，我不能。创业于你，是可进可退可攻可守的棋，启动资金有三姑六婆帮忙筹集，就算铩羽而归，父母那三室一厅，温暖的灶台也不落空。失败于我，意味着覆水难收，一败涂地，每年夏天，为了节省三五百块钱的机器钱，爹娘要扛着腰肌劳损在大日头下收割5亩农田。我穿着借来的西服完成了第一次面试，戴着借来的手表与心爱的女孩进行了第一次约会。当你拿到第一笔投资兴奋地报告全班时，我冷静地穿越大半个北京城，去做最后一份家教。没错，“这活技术含量忒低”，但在第一个月工资下发前，我租来的立锥之地与口粮全靠它维持。

    没多久，互联网就遭遇了寒流，你也对创业意兴阑珊，进了家国有性质的通信公司，我被一家外企聘用。坐井观天的我，竟傻呵呵的以为扳回了一局。明面上的工资，我比你超出一截，税后8000，出差住五星级宾馆，一年带薪休假10天。玩命一样地投入工作，坚信几年后也有一个童话般的结尾，“和公主过上幸福的生活”。

    好景不长。很快，我明白了为什么大家说“白领”是个骂人的词。写字楼里的套餐，标价35，几乎没人搭理它。午餐时间，最抢手的是每层拐角处的微波炉，“白领们”端着带来的便当，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后来，物业允许快餐公司入住，又出现了“千人排队等丽华”的盛况。这些月收入近万的人士节约到抠门的程度。一位同事，10块钱的感冒药都找保险公司理赔；另一位，在脏乱差的火车站耗上3个小时，为的是18：00后返程能多得150元的晚餐补助。

    这一幕幕喜剧未能令我发笑，我读得懂，每个数字后都凝聚着加班加点与忍气吞声；俯首帖耳得被老板盘剥，为的是一平方一平方构筑起自己的小窝。白手起家的过程艰辛而漫长，整整3年，我没休过一次长假没吃过一回鸭脖子；听到“华为25岁员工胡新宇过劳死”的新闻，半点也不觉得惊讶，以血汗，青春换银子的现象在这个行业太普遍了。下次，当你看到一圈人穿着考究的西装伶着IBM笔记本奋力挤上几毛钱的公交车时，千万别奇怪，我们就是一群IT民工。

    唯一让人欣慰的是，我们理想中的目标一步步靠近。突如其来的，你的喜讯从天而降：邀请大家周末去新居暖暖房。怎么可能？你竟比我快？可豁亮的100多平方米的新居，红苹果的家具，37寸液晶大彩电无可置疑地摆在眼前。你轻描淡写地说，老头子给了10万，她家里也给了10万，老催着我们结婚。。。回家的路上，女朋友郁郁不说话，她和我一样，来自无名的山城。我揽过她的肩膀，鼓励她也是鼓励自己，没关系，我们拿时间换空间。

    蜜月你在香港过的，轻而易举地花掉了半年的工资，回来说，意思不大，不像TVB电视里拍的那样美轮美奂；我的婚礼，在家乡的土路，乡亲的围观中巡游，在低矮昏暗的老房子里拜了天地，在寒冷的土炕上与爱人相拥入眠。幸运的是，多年后这暗淡的图景化做妻子博客里光芒四射的图画，她回味：“有爱的地方，就有天堂。”

    我们都想给深爱的女孩以天堂，天堂的含义却迥然不同。你的老婆当上了全职太太，每天用电驴下载《老友记》和《越狱》；我也想这样，老婆不同意：你养我，谁养我爸妈？我不忍心让你一个人7个人。当你的女孩敷着倩碧面膜舒服地翘起脚时，我的女孩却在人海中顽强地搏杀。

    两个人赚钱的速度快得多。到2004年底，我们也攒到了人生中第一个10万，谁知中国的楼市在此时被魔鬼唤醒，海啸般狂飙突进，摧毁一切渺小虚弱的个体。2005年3月，首付还够买西四环的郦城，到7月，只能去南城扫楼了。我们的积蓄本来能买90平方米的两局，9月中旬，仅仅过去2个月，只购买80多平米了。

    没学过经济学原理？没关系。生活生动地阐述了什么叫资产泡沫与流动性泛滥。这时专家跳出来发言了：“北京房价应该降30%，上海房价应该降40%”要不再等等？我险些栖身于温吞的空方阵营，是你站出来指点迷津：赶快买，房价还会涨。买房的消息传回老家，爹娘一个劲儿地唏嘘：一平米抵得上俺们忙活半年。在他们看来，每平方米7500元是不可思议的天价。3年后的2008年，师弟们纷纷感叹，你赚大发了，四环内均价14000，已无楼可买。

    几天前，我看见了水木上的一句留言，颇为感慨：“工作了5年还没买房真活该，2003年正是楼市低迷与萧条之时。等到今天，踏空的不仅是黄金楼市，更是整个人生。”

    真要感谢你，在我不知理财为何物之时，你早早地告诉我什么叫消费什么叫投资。

    并非所有人都拥有前瞻的眼光和投资的观念。许多和我一样来自小地方，只知埋头苦干的兄弟，太过关注脚下的麦田，以至于错过一片璀璨的星空。你的理论是，赚钱是为了花，只有在流通中才能增值，买到喜爱的商品，让生活心旷神怡。而我的农民兄弟--这里特指出身农家毕业后留在大城市的兄弟，习惯于把人民币紧紧地捏在手里，存折上数字的增长让他们痴迷。该买房时，他们在租房；该还贷时，他们宁可忍受7%的贷款利率，也要存上5年的定期。辛苦赚来的银子在等待中缩水贬值。他们往往在房价的巅峰处，无可奈何地接下最后一棒；也曾天真地许愿，赚够100万就回家买房。可等到那一天真的到来，老家的房价，二线，三线城市甚至乡镇的房价都已疯涨。

    这便是我和你的最大差别，根深蒂固的分歧，不可逾越的鸿沟也在于此。我曾经以为，学位，薪水，公司名气一样了，我们的人生便一样了。事实上，差别不体现在显而易见的符号上，而是体现在世世代代的传承里，体现在血液里，体现在头脑中。18年的积累，家庭出身，生活方式，财务观念，造就了那样一个你，也造就了这样一个我，早就了你的疏狂与我的保守持重。当我还清贷款时，你买了第二套住房；上证指数6000点，当我好不容易试水成为股民，你清仓离场，转投金市；我每月寄1000元回去，承担起赡养父母的责任，你笑嘻嘻地说，养老？我不啃老就不错了；当我思考着要不要生孩子时，养孩子的成本会在多大程度上折损生活品质时，4个老人已出钱出力帮你抚养起独二代；黄金周一躺九寨沟挺好的了，你不满足，你说德国太拘谨美国太随意法国才是你向往的时尚之都。。。

    我的故事，是一代“移民”的真实写照--迫不得已离乡背井，祖国幅员辽阔，我却像候鸟一样辗转迁移，则木而栖。先行的社会体制，注定了大城市拥有丰富的教育资源，医疗资源，生活更为便利。即便取得了一纸户口，跻身融入的过程依然充满煎熬，5年，10年乃至更长时间的奋斗才获得土著们唾手可得的一切。我曾经愤慨过，追寻过，如今，却学会了不在抱怨，在一个又一个缝隙间心平气和。差距固然存在，但并不令人遗憾，正是差距和为弥补差距所付出的努力，增强了生命的张力，使其更有层次更加多元化。 可以相见的未来是，有一天我们的后代会相聚于迪斯尼（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讲起父亲的故事，我的那一个，虽然不一定更精彩，无疑曲折有趣得多。那个故事中，充满了独立，勇气，绝地反击，起死回生。我给不起儿子名车豪宅，却能给他一个不断成长的心灵。我要跟他说，无论贫穷富贵，百万家资或颠沛流离，都要一样地从容豁达。

    至此，喝不喝咖啡又有什么打紧呢？生活姿态的优雅与否，不取决于你所坐的位置，所持的器皿，所付的茶资。它取决于你品茗的态度。

    我奋斗了18年，不是为了和你一起和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