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一个书生,只要一听到,或一见到“梅”这个字,口水便泉水般地渗出来,这使得他既上瘾,又难受。他实在弄不明白,这个“梅”,究竟是一种化学意义上的催化剂,不断地把身体的某种能量转化为口水;还是一种物理学意义上的泵,把身体某个部位贮蓄的口水不断地抽汲出来。他感到身体被不断掏空着。
他试图从脑海中抹掉这个“梅”字,然而,他愈是努力,这个“梅”字愈是痼疾一般地盘踞下来,并催生出更多的口水。他日渐虚脱,感到自己快要成了一摊口水。
这一天的恍惚中,一位久未谋面的朋友突然来访,过去,他们曾有过很深的文字交情。朋友对他的苍白虚弱很是吃惊,坐在床边,附着他的耳朵建议道:
“梅,本是一个字。由字引起的疾病,惟有以字来制约,平衡。”
说完,朋友双手一拱,便告辞了。书生受到启发,忙找出字典,翻到关于“梅”的辞条:
辞条一:乔木,性耐寒。早春开花,有粉红,白,红等颜色。果实球形,味酸。
他不由咽了一下口水。
辞条二:1.梅树的花。2.一种腊梅。
他想起年青时,曾与女友踏雪寻梅,那种蜡黄的花朵上,一点点堆砌的雪白,有如爱神的迷宫——他感到口水在下沉。
辞条三:梅雨。
呵!那真是一个如梦如幻的季节。他情不自禁地翻身下床,负手徘徊,诵起贺方回的《青玉案》:“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辞条四:姓。
他突然想起,他的那位来访的朋友原亦姓梅,只是被他的过盛的笔名淹没了。不知为什么,他接着又想起了一个叫做柳梦梅的人,虽然他并不姓梅,但书生觉得自己就是他的影子,徘徊于生死之间的一个影子,一段悠远的昆曲旋律,从他的胸间怅然而升。
辞条五:梅毒,性病的一种。病原体是梅毒螺旋体。
他哈哈大笑,扔掉词典,口水症嚯然而愈,他甚至已不知道自己曾患过这种病症。他只想尽快去找那位朋友,重温当年的风流与冒险。
他刚披好衣服,才想起那位朋友已去世多年——然而,他是如何来到自己幻觉中的呢?当初,他们都是名闻遐迩的才子,文字对联的高手。显然,在文字中,还潜着一种更深,更神秘的甬道。
他独自来到朋友墓前,墓已颓败,碑上文字亦已斑驳无寻,爬满苔藓。他跪下来,一页一页地,焚烧了那本词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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