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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6-10 08:32:00


红颜四大名捕之———青瓦台

http://cul.sina.com.cn 2005/11/08 23:13   新浪文化

  作者: 优客李玲

  一、 颓势

  破晓时分,向京师方向去的官道要塞拜天岭尚未从夜的沉寂中完全苏醒。只有附近村庄里偶尔传出的零零星星的犬吠,才带来几分生气。

  晚冬之晨,寒气迫人。盘山古道上有淡淡的霜痕冰色,映得青石板的官道一片青黪的凄惶。从拜天岭向东北看,一溜回旋山道,在悬崖峭壁间盘绕着。这个地界叫做“鬼见愁、十八盘”,即使是晴天也十分难行,更何况是在今天这个阴郁潮湿的天气里?茶寮的老姜头伸手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膝盖,眯缝着眼向十八盘下望了望,自言自语地道:“这鬼天气,再不放晴,老天爷的脸都该耷拉到地了!”过了十八盘再向远处延伸,这条路会一直通到海边兵家重地登州府去。老姜头曾经无数次看到官府的通驿快马带着八百里加急文书从自己的茶寮门口过去。

  茶寮前的木棚下面,有四个喝茶的客人在安安静静地坐着。每个人都把脖子缩在厚重的皮氅领子里,低垂着眉不作声。听了老姜头的自言自语,最靠近官道的一个汉子直起脖子,向十八盘下扫了两眼。然后,他重新缩回了脖子,捧着面前的茶杯一声不吭。

  这四个人打从今天早晨老姜头开了门便到了,只喝茶,别的什么都不说。老姜头眼睛很贼,早就看见他们鼓鼓囊囊的皮氅下面藏了坚硬的兵器,而且眼神交错之间,杀气腾腾。“这是些什么人?”老姜头狐疑,但并不担心害怕。他走南闯北了半辈子,经得事多了,动辄就拔刀杀人的江湖豪客没见过一千,也绝对超过八百。四匹高头大马,紧紧地拴在茶寮侧面的树桩上。毛色黑油油得刺人的眼,绝对是西域大宛一带的名马。

  老姜头定了定神,又向十八盘下望了望。不知道什么时候,崖下突然起了一阵淡淡的雾气。十八盘山路裹在薄雾里,显得虚无缥缈。

  “来了!”桌前垂着眼帘的一个大胡子突然叫道。

  最靠近门边的那个汉子双手在矮桌上一撑,嗖地跃了出去。俯身在官道上,将耳朵紧紧贴在地面上,闭上眼睛谛听。老姜头向后偷偷退了两步,只待事情不妙,马上藏到里屋去。

  “老四!点子怎么样?”那个垂着眼帘的大胡子头也不抬,阴沉地问。同时,他的双手已经探入皮氅下面。左右一分,握住兵器。

  伏地的汉子侧耳听了一会儿,皱着眉抬头:“咦?只有三匹马的动静?”他的眉短而黑,覆盖在一双黄白混杂的三角眼之上,显得煞是猥琐。

  另外打横里坐的两个汉子瞪着大胡子,齐声问道:“老大,怎么办?”

  十八盘的薄雾里此刻才传来隐隐约约的马蹄声。不过,以这种声音判断,那马匹尚在五里之外。桌子上的茶已经渐渐冷了。大胡子低声喝道:“斩下头颅,相爷面前请功!”

  老姜头已经退入里屋布帘后面去了。这样的场合,还是趁早躲了的好。还好这个茶寮只有他一个人在照看,而且他也没有妻儿老小的拖累。

  大胡子觉察到了老姜头的动静,向打横坐着的一个汉子使了眼色。那个粗壮的汉子立刻站了起来,向茶寮内的里屋跟了过去。切近蓝色门帘时,他右手一翻,已经掏了一柄寒光耀眼的匕首出来,左手掀帘子,一个跨步冲了进去。他们的事进行得越隐秘越好,所以即刻便要杀了老姜头灭口。

  “老大!”粗壮汉子叫了起来。“怎么了老三?”大胡子不耐烦地叫。那阵急促的马蹄声搅得他心口憋得慌。

  “那个老头不见了!”粗壮汉子掀帘子冲出来。原来,里屋还有另外一个门,现在大敞着,那开茶寮的老头已经偷偷开溜了。风从那个开口里刮进来,把老三手里的布帘卷得一阵啪啦啦乱响。

  “算了!正事要紧!”大胡子的老大抬起头,一对狭长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他的脸色有些昏黄,张口说话时,露出满嘴黄褐色的牙齿。

  “大哥快看!”一直没有动作的第四个瘦高汉子叫了一声。四个人同时转头向十八盘的山道上望过去,在环山路的最底层,有三匹快马正急速奔驰上来。这么远的距离看过去,那三匹马连带马上的骑者,也只不过是一个茶杯那么大的形状。

  “三个人——应当是舒自卷和他最贴身的亲信‘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吧?”最先伏地听声的那个老四低声道。他们对那个“舒自卷”显得十分忌惮,所以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已经开始低声地说话。

  “很好、很好!”大胡子低低应了声。他低头想了想,突然道:“老二!”这一次,他唤的是仍旧坐在桌前的瘦高汉子。那个汉子倏地立起来答应着:“老大有什么吩咐?”

  大胡子道:“老二,你马上扮作茶寮的主人,以免舒自卷起疑心。这是咱们自归降相爷以来第一次受到差遣,可不能丢了自己的脸,砸了泰山四虎的招牌。”大胡子再使了眼色,粗壮的老三牵了一匹马出去,在侧面的山崖边立住,猛然一个扫堂腿,健马长嘶一声,被生生踢入山谷。四匹马三个骑手,岂不更令人生疑?所以大胡子才当机立断,自毁良马。

  老二重新续了茶水上来,三个人围坐在桌前,互相望了一眼,各自垂下头不说话。那十八盘下的马蹄声一步步驰近,像一阵阵急促的鼓槌击打在三个人心上。“ 那舒自卷到底犯了什么错?竟然被朝廷罢官潜逃?慌不择路还要向京师里去?”老四咽了口唾沫,忍不住问了出来。他那个硕大的喉结随着这句话艰难地抖动了一下。

  舒自卷受当今皇上恩宠重用,独力镇守鲁东要塞登州府,是当今朝廷之上为数不多的忠正耿直的臣子。所以,老四不明白皇上突然翻脸的原因所在。他没做过大宋朝的官,当然不懂得“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大胡子轻轻摇了摇头说:“这个……咱们不必多管!只要拿了他的人头去见相爷,必定会重重有赏。这几年,舒自卷不识时务,一直跟诸葛神侯走得很近,对朝中一手遮天的相爷不屑一顾,这才惹恼了相爷……”

  那马蹄声再转过山路上的几道急弯,急骤如狂风暴雨般地直冲入拜天岭上四个人的耳鼓里来。大胡子将食指在唇间一竖,轻轻地嘘了一声,立刻三个人都闭了嘴不说话,垂头喝茶。老二肩头上搭了条旧毛巾,斜倚在茶寮的板门前,向十八盘的来路望着。

  那三匹马在茶寮前这段直路的尽头出现的时候,泰山四虎都身不由己地浑身震了一震。他们没有向来的人仔细张望,但三匹健马带起的劲风已经刀一般割在他们脸上。当先一匹马上是一个黑色劲装的少年,眉清目秀,背后插着一柄细长的铜箫。箫尾直探出右面肩头,上面坠着的红色流苏被风吹得四散开来,像一朵灿烂盛开的血红的花。他的眉紧皱着向拜天岭茶寮前的四个人三匹马迅速扫了一眼,眉便皱得更紧。他的腰笔直地挺立,用同样墨黑色的缎带紧紧地系着,益发显得英姿勃发。

  后面那匹马上的骑手却是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子。宽大的风帽遮了半边颜面,矮小而瘦削,同样是黑衣服,但绝对比不上奔在前面的那少年这般鲜衣怒马。他的面目也很平凡普通,看上去像一个大户人家的寻常家奴。

  中间这青衣书生,未睹其真容,先感觉到他那种挺拔如山岳的气势。老二向他只望了一眼,已经给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贵胄之气所折服压倒,不由自主地垂了头,脚下先退了半步。那个人的眉眼之间倒也没有什么特别飞扬跋扈的气息,但扬眉闪目间自然而然流露的贵而不骄、含而不露的堂皇气概,已经是俗世间少见。

  “小曲,暂且歇息一下吧?”那人低声唤道,声音沉郁而沙哑,似乎包含着诸多心事。

  “吁——”少年双手一带,疾驰的健马前蹄扬起,硬生生立住。这三匹马都受过严格的训练,所以从奔驰到停止都整齐划一,毫不拖泥带水。

  那少年刷地自马背上跃下,落在书生马前,单腿屈膝,谦恭地道:“爷,您请下马!”

  “客官,晨起风寒霜沉,请坐下来喝杯热茶再走吧?”老二向前迈了两步,捏着嗓子迎上来。后面那老头子也下了马,上前来拉住书生那匹坐骑的缰绳。书生一笑,翻身踩了黑衣少年的背落下马来,一边笑道:“小曲,你的轻功又进步了!”他沉郁的面容稍稍放松。这叫做“小曲”的少年直起身,挺起胸膛笑道:“爷,您太夸奖了。小曲有今天,一点一滴都是您的栽培……”他望着书生的目光里满是真诚的感激。

  “干什么又说这样的话?”书生皱了皱眉。他的身材虽然并不十分高大,但站立时的身姿却绝对令人觉得像一座无法折服的山峰。他的鼻梁高挺,眉色很重,眼睛黑白分明又很狭长,衬着白皙的面庞,自书卷气息里透出一种无法掩盖的英气来。

  小曲用袖子擦了擦棚下最靠近路边的一张凳子,笑着说:“爷,您请坐。”老二端了一张托盘过来,盘子里是刚刚沏好的茶跟三个粗瓷茶杯,低垂眉眼道:“三位客官,请喝茶。”他刚刚靠近书生落座的那张桌子,小曲已经挡在他的面前喝道:“我们爷怎么会喝这种东西,端走端走。”

  “小曲,现在咱们所处的形势已经剧变,你还看不出来么?”书生叹息着,语气里有抑郁,更多的是不甘。“爷,无论什么时候,您永远是小曲眼里的镇边……”

  “喀喀、喀喀——”老头子用一阵干咳打断了小曲的话。书生淡淡一笑,接了老头子倒好的茶,握在手里沉吟,却不凑近嘴边去。

  “爷,奔了这半夜,你也累了。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老头子低声地说。他的腰已经开始佝偻,走路也显得腿脚蹒跚,这样的老人家应该是再经不起车马颠簸的了。“老拳,辛苦你了,想不到你跟了我这八年,到头来仍然不得安宁,仍然要浪迹江湖——”书生有些感慨地道,他望着杯里淡青色的茶若有所思。

  “爷,您老人家太自谦了。老拳这条命都是您捡回来的,您这么说可不是要折杀老拳了。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待咱们进了京,会合了大龙头,一切都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老拳饱经风霜的脸微微开始泛红,当他提到“大龙头”这三个字的时候,似乎看到了全部希望之所在。

  “呵呵……”书生苦笑了两声,抬眼向南方望了望。那个方向当然应该是楼阁重重的京师。他想到京师里高居三十六条瓦子巷之绝顶“青瓦台、摘星楼”的那个奇女子时,心里掠过一阵淡淡的甜蜜。随之,又是一阵痛彻心扉的苦涩。

  “东山再起?不错,如果这一次我逃得此劫,以后的路是该重新开始了!”他低声自言自语。小曲一直紧紧立在他身后,目光不时打量着仅仅隔着几步远的另外三个人。他知道对方绝对不是寻常茶客,早就存了戒心。

  此地距离京师尚远,前路上有几多风霜、几多艰难?一杯茶虽值不了几个钱,但至少可以驱赶几分清晨的薄霜寒意。也就在那一瞬间,老拳跟书生之间猛然对了一个眼神。一切,都在眼神交错的不言中。书生停了正送向唇边的茶杯,低声向那矫健的少年说:“小曲,奔忙了这半夜,你也过来喝杯茶暖暖身子吧?”小曲跟老拳虽然是他的下属,但他平日里待两人如同自己的子侄跟兄长,决没有主仆之分。

  一转侧间,他左胸怀中突然触到一件硬邦邦的物事,忍不住探手入怀,用力捏了一捏,嘴边露出一丝甜蜜的微笑。那件东西是一个沉甸甸的银镯子,他已经看过、摸过千百次,甚至闭上眼睛也能想象得出镯子上雕琢着的古朴的花纹。“镜花、镜花……”他依稀记起那个送给自己这只镯子的冷傲女子清清楚楚地说过:“从今天起,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就是三十六条瓦子巷里所有姊妹兄弟们的事。”

  这句话,无论多久,他一念及此,胸膛里便有一股热流缓缓涌动。他在心底里默默叫着那女子的名字,似乎那个名字代表了一种崭新的希望。

  小曲向桌子前走了两步,双手捧起一杯茶,刚刚要向嘴边送,蓦地大叫起来:“咦?这是什么东西?”他食指向茶杯中一挑,已经将数片粗大的茶叶弹在桌面上。老拳瞪大了眼睛只一望,已经惊得几乎要跳起来。每片舒展开来的褐色的茶叶上,都蜷伏着一条指甲盖长短的紫色小虫,正在缓缓蠕动。“那是什么?”老拳也惊惶地叫了一声。他方抬眼,已经有一张镔铁虎爪扑面而来,飞抓他面门,正是粗壮的老三。

  老二已经在那盏茶里下了蛊虫。他昔年曾深入南疆苗地,跟一个苗家女子学过驱虫下蛊的手段。可惜,舒自卷机警,早就识破了他的伪装。

  恰在此刻,左侧一个山坳里砰地一声飞起一道七彩烟花,飞上天空足有七八丈高,然后向四面炸开,像是蓦然盛开了一朵艳丽的花。“动手吧!”大胡子喝叫起来。他知道那道烟花代表了一个京师六扇门里赫赫有名的人物,此时在拜天岭出现,自然是为了捉拿朝廷通缉的要犯舒自卷——也即是老拳跟小曲簇拥的这位洒脱书生。

  “大胆!”黑衣的小曲急叱。一晃眼间,泰山四虎中猥琐的老四已经扑到了他的面前,一抖链子枪,刺他心口。“咯”,一声脆响,小曲反手拔了背后的铜箫挡开链子枪一击。

  “舒大人,咱们兄弟在这里迎候你已经多时了!”大胡子旋身而起,双手擎着一把鬼头大刀,向舒自卷大步踏进。他本来对伏击舒自卷并没有十足把握,但那道烟花信号给了他有恃无恐的勇气。

  “嘿!阁下可是鲁南的泰山四虎卢家兄弟?”老拳急促地道,“我们舒大人跟贤昆仲并没有什么过节,何苦要向大人下此毒手?”他跟舒自卷在登州府八年,对鲁地的武林人物都有所耳闻。

  “哼哼,过节?以前我们兄弟巴结舒大人还巴结不上呢?又怎么敢说什么过节不过节的?”大胡子再踏近两步,眼珠子一瞪,恶狠狠地道,“只是,相爷要擒拿舒大人,我们这些属下又怎么敢说个不字?”

  大胡子向远在山坳那边犹然没有散尽的烟花指了指说:“舒大人,我对您为何事得罪了相爷并不感兴趣,只是相爷有令要咱们兄弟请你马上入京师参见。我们兄弟只是办事的,舒大人可不要令咱们为难。”他话里虽然有个“请”字,但神态间早就把舒自卷当成了阶下囚。

  那烟花带着惊艳的璀璨缓缓坠落,牵引舒自卷的目光。他犹记得当年跟沈镜花在上元夜的摘星楼看烟火,那时两个人还没有经过这许多变故和沧桑,心情也是最甜蜜融洽的。那时的烟火可曾有今日之寂寞孤凄?

  他当然也知道烟火代表的是京师六扇门里的一位大高手,也是法眼无情的铁腕人物——独眼鬼捕图亭南。“他是为了自己而来么?”想到独眼鬼捕在六扇门里的声威跟名号,舒自卷心里陡然觉得一阵森寒。

  “很好。”舒自卷缓缓站了起来,拂了拂衣衫上的征尘。“该来的躲不了……”他的目光中满是萧瑟,放眼远山,竟丝毫没把敌人放在眼里。

  老二手里已经抓了一条又细又黑的烟袋杆子,一个跨步中宫踏近,点击舒自卷乳下穴道。以他的算计,己方武功最高的两人合击舒自卷,必定有六成以上的胜算。而且,那道烟花信号已起,只要缠住舒自卷,待到独眼鬼捕杀到,自家兄弟已经立了首功一件。

  舒自卷腰间悬着长剑,只是他孤傲到不屑于向泰山四虎这样的江湖上寂寂无名之辈拔剑。大胡子刀光霍霍,眨眼间把舒自卷退路封住。他的刀走的是刚猛的路子,一旦展动,快如霹雳奔雷。“爷!”老拳在叫,只是无法分身来救。至于激战中的小曲更是无暇分身。

  “斩了!”突然有人沉郁地叫了起来,如春天第一声炸雷,震得战斗着的七人耳鼓都是一痛。而感受最深的该是猥琐的老四。他觉得这声音就在自己耳边,那人唇里吹出的气息都直扑在自己耳朵上,痒痒的。

  “啊——”老四蓦然一惊,颈后有凉风呜地吹了过来。等那柄雪一般亮的巨大斧头一招斩断了他的脖颈,人头滚落之时,老四的那声惊喝犹未落下。那发出断喝的人正是方才茶寮里的掌柜老姜头,但此刻他双手握着一柄七尺开山宣花斧昂首而立,早将乡土气息一扫而空。

  随着老姜头出声斩敌的那声喝,平地之上迅速冒出了十二个手握七尺开山斧的布衣汉子来,封住了泰山四虎中大胡子、老二跟老三的去路。

  小曲跟老拳愣了愣,立刻醒悟到来的人是友非敌。而且他们自老姜头持斧而立,状如天神的神勇姿态也想到了一个江湖上隐匿已久的人物来。大胡子的刀已经无法再砍出去,只怕这一出刀,没斩到舒自卷,自己先要被砍成十七、八块的了。

  “阁下何方高人?何苦跟相爷过不去?”他先抬出权相这顶帽子来压对方。老姜头并没有理睬他,反倒是向舒自卷弯腰致意:“舒大人受惊了。”

  舒自卷面容整肃地还礼,“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阁下当是数年前就退出江湖的姜子牙姜老先生?穷途末路之人舒自卷多谢姜老先生援手。”

  老拳心里一凛。他自然知道“十三魔斧”姜子牙是昔日魔教十大法王中的高手。魔教被白道诸派联手剿灭,麾下的人一朝星散,这姜子牙也无声无息地失了踪迹。

  姜子牙绽唇一笑,饱经风霜的脸现出几分光彩:“想不到我们离开了这么多年,舒大人还是一口便叫出了我们的名字——”他突然低声自语道,“一入江湖,岁月星霜。我们谁又能安然退得出这江湖的是是非非?”

  “你、你们……得罪了相爷,恐怕、恐怕……”大胡子还要再说什么,被姜子牙尖锐的眼神一刺,把余下的威胁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去。姜子牙傲然向舒自卷道:“舒大人,我等受京师青瓦台沈大龙头之命,特在此拜天岭等候大人,杀敌除奸,并再护送大人一程。”

  “是镜花——是她?”舒自卷失声叹息,眉宇间不知不觉漾起一丝甜蜜。有人疼、有人关心守护自然是人生最开心的事。特别是他想到那个京师里百尺危檐之上的冷若冰霜的女子别了经年,而心里却时时刻刻有自己,这受不起的情,甜蜜中带着酸楚,令他一瞬间神思恍惚了起来。

  “大人,这三个权相走狗怎么办?”姜子牙请命。他的身躯虽干瘦颀长,但此刻一斧在手,目光灼灼,似乎已经恢复了昔日魔教高手的风采。

  舒自卷眉峰一挑道:“为虎作伥,死不足惜——杀了!”他这“杀了”两字方出口,半空里猛然有人鬼气森森地笑了一声,所有的人都向半空里望去,斯时太阳方自东天露出半丝绯红,雾霭正在缓慢消散退却,空气里处处充溢着一种潮湿味道。声音来得又快又飘忽,他们虽然仰面观看,却谁都没有看清到底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

  舒自卷蓦地弹剑出鞘,青碧色的剑光追击着那一缕诡异的笑声。几乎同时,血红色影子从天而降,向小曲跟老拳同时出手,小曲的铜箫、老拳的铁拳也在同一时间里出招自卫。舒自卷喝道:“退!”他的剑光抢在小曲跟老拳出手之前,凌空接了那影子电闪两击。

  茶寮左近的危崖上石壁缝隙里生着一株弯弯曲曲的山枣树,粗不过半寸。那突然怪笑袭击的影子此刻退缩到这株山枣树顶,随着枝丫的颤抖荡呀荡的。他脸上自眼睛以下都给一片灰色的布巾遮着,只是脖子上系着一条血红色的领巾,两翼垂下,十分刺目。这个人的身材极为瘦削枯干,若在黑夜里出现,真的像一只诡异的蝙蝠一般。

  舒自卷的剑已经垂下,笔直地斜向身侧指着那红巾怪人,青碧色的剑身上有种暗红色的光华游走不定。老拳深深吐了一口气道:“大人,小心这怪人手上有毒!”小曲也叫道:“好臭!是尸臭,这个人……”

  小曲的话被这怪人又一声怪笑所打断:“呵——呵——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得死!”他一笑,脖子上的红巾便一阵颤抖,荡漾出一片血色幻影。

  “你——”舒自卷声音里也起了一阵战栗,“你是——”小曲跟老拳从来没有见他如此惶然过。“你是辰州僵尸门下、四大杀神、‘血影子’谈大先生?”姜子牙蓦地横斧在手,向那枯树上的怪人瞪大了双眼,似乎舒自卷叫出的“血影子”三个字每一个都像一柄重锤击在他胸膛上。他的身躯虽然仍旧笔直挺立着,气势却已经开始低落。“呵——呵——既然知道我的名字,还不束手就死……”那怪人的笑干涩且阴郁,像一场斩不断也下不完的冬天的雨。

  “舒大人,快走——”姜子牙大吼了一声,纵身跃在半空,连人带斧,以一种疯狂之势,向那枯树上的怪人迅猛斩下。

  那女孩子分开枯草乱树越岭而来时,仰面看见了那道艳丽的烟花信号。她笑了笑,转而似乎想到了什么,小小的鼻子皱了皱,孤傲严肃的脸上又现出一种微微的担心。

  她穿着一件水红色的衫子,衣襟袖底沾了许多尘土,想必已经跋涉了很远的路途。头上是一顶灰色的风帽,也同样落满了浮尘。只是她的眼睛依旧明亮,依旧精神抖擞,更令人不能忽视的是她脸上那种“千山我独行”的孤傲,带着令任何男人都忍不住动心的一股冷肃。

  她望见了那道烟花之后,加快了脚步,自拜天岭西面的陡坡上快速向上攀登。陡然间,她脚下踩到一件软绵绵的东西。她吃了一惊,刷地移开数尺。那原来是一具横倒的尸体。她迅速走近俯身察看,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普通农家汉子,身体还有几分柔软,想必刚刚死去没多久。他的脸俯向灰色的山岩,背上一个小小的竹篓里零星放着十几棵本地出产的药草。

  她伸手抓住这汉子的肩头向后翻转。汉子脸上犹自带着惊惶的神情,嘴微微地张着,似在呼喊求饶。他的伤在颈下,一个细小的四方的洞。她皱皱眉,自背后的小包里取出了一支极短木尺,贴在那个奇怪的伤口上量了量,嘴里喃喃自问:“咦?僵尸门这么快就到了?”她见了这个奇特的伤口,已经能够断定这汉子是被人用一种奇怪的武功吸干了全身鲜血而死。

  吸血杀人,那是辰州僵尸门下的独特行径。她向四面警觉地望了望,可是除了寒风摇动着衰草的沙沙声,其他的连半个人影都看不到。她的美丽的小鼻子皱得更紧,两只眼睛也变得更亮。“原来,僵尸门的人也插手到这件事里来了!”她一边加快了脚步向上攀登,一边暗自思量。很快的,在乱草中她又发现了第二具尸体。那是一个头发蓬乱的农妇,臂弯里挽着一个小小的竹篮。仰面向天,双眼无神地瞪着灰暗的天空。篮子里的两个馒头滚落在草丛里,已经沾满了尘土。

  “哦!”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俯身细看。这农妇颌下也有一个四方伤口,血迹已干。不用量,她也知道那个伤口长宽不多不少,皆是两分。至少,这一段时间以来,京师里每一个被人吸血致死的人,都是同样的伤口。

  她点了点头,突然长出了一口气。至少,她现在已经找到了敌人的踪迹。她向拜天岭的坡顶望望,相距已经不到三十丈的样子。她顿了顿双脚,分开乱草继续上攀。蓦地,一只怪鸦似乎是给她急促的脚步声惊动,自她近处的一株枯树上猛然飞起,发出一声尖利的唳叫,飞向灰蒙蒙的天空。她给吓了一跳,抬头向那怪鸦飞去处凝神望着。那怪鸦拍打着瘦骨伶仃的翅膀,去了。

  她由这孤飞的怪鸦身上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现在已经失了权势、失了倚靠,也失了旧日的好友兄弟。“此刻,他正在逃难的路上么?”一想到他,她心里就多了没来由的感伤。其实,他们平生只见过一次,那是在京师三十六条瓦子巷的最高处,也即是大龙头沈镜花的府邸——青瓦台。

  只一眼,他的英姿勃发的书卷气息已经打动了她的心,如一石惊起满池春水。“青瓦台,是个容易诞生爱情也容易失去爱情的地方。”沈镜花曾经语重心长地对她说过。乱花渐欲迷人眼,身处这么多千娇百媚的女孩子中间,寻常男子谁能克制住自己不乱方寸?只是他永远不会,他是属于沈镜花的,也只有沈镜花深刻到骨子里的媚跟美丽到全身每一寸肌肤的艳,方能配得上他。如果他是男子中的龙,那沈镜花就是女子中的凤。龙跟凤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呢?

  “我呢?我是什么?”她脸上的苦笑还没有绽放开来,脚下一滑,已经飞速地向地底直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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