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秋雨一层凉

一层秋雨一层凉，第一次知道这句话是高中的时候学习郁达夫的散文〈故都的秋〉。据说原话应该是“一阵秋雨一阵凉”，“层”字实为“阵”字的讹音，但是我却更喜欢讹后的说法，自有一种充溢天气之间的铺张绵密之感。

郁达夫算不得是喜欢的作家，看过他的一些小说，总有些乱世里人格病态的混沌与苦闷，阅读过程中感觉周身空气都一时污浊了起来。然而这篇〈故都的秋〉却是非常喜欢的，意外的萧瑟而又爽洁，文章写得很细碎，小到一棵瓦松一片落槐都着意陈列出来，简直叫人觉得秋色入眉，此外更有陶然亭的芦花，潭柘寺的钟声，无不让人生起许多幽远的情思来。

郁氏的文章读得不多兴趣也不大，记忆颇深的却有二，一是这篇散文，再就是那句非常有名的“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名马他许是没有鞭过，不过同他不知道是谁负了谁的王映霞女士，倒真的是位美人，看过她的黑白照，虽然当时摄像技术很是粗浅，却也能辨出眉目十分的明媚，郁达夫自己是黑瘦不扬的，美人与文人的结合，似乎总是惨淡收场，不是因为不爱，只因为爱的太多了。爱彼此，爱自己，爱别人，甘愿做，受的时候却未必是能欢喜的了。

别处的东西似乎总是好的，看郁达夫写北平的秋天，感觉真是一派天和云淡，便是下雨，也是细雨润尘，清明朗然，但实际如何呢？我自己是江南人，一年四季总有很多雨天，江南烟雨似乎也是常常为人所称道的，落到自家身边却另有一番感想了，且不用说黄梅时节的潮湿澳燥，便是到了秋凉的时候又何尝是清爽干净的？乡野里到处泥泞，街市上污水横流，被褥衣服都着了些霉味，想像那小楼里一夜听雨的雅士们情思缠绵之余，也不免会为了车轮溅起污泥染脏衣服而郁闷抱怨吧。

写雨的诗句有不少倒确实是美丽的，陆放翁的“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自不必说，为了这句连那本由于东楼（抑或司马紫烟）代笔的〈圆月弯刀〉都反复看了几次，虽然这部小说在古龙作品里算不上什么，但那柄刻着悱恻诗句有着复杂传奇的魔刀，还有一个叫做孙杏雨的女人，却总能让我引发一种无以言表的奇异感觉。个人最喜欢的却是清词里的一句“雨迷村外行人渡，花满溪南处士家”，有一种淡然宁静的气质，让人感受到生命里最朴实清简却也最深厚温暖的美丽；与此相近的还有〈边城〉里那句“雨落个不停，溪面一片烟”，就这么简单的几个字，却让人凝思不尽，也许就像香菱说的“那好处却是说不出来的”，真是如此吧，有些欢喜与哀愁，只可承受，无法言说。

春雨缠绵，秋雨却总被用做惆怅悲伤的背景，黄仲则的〈南乡子〉里便如是说道：凄绝梦回程，冷雨愁花湿小庭。遥想故人人千里外，关情，一样疏窗一样灯。你看，在深秋夜雨的孤灯之下惊梦怀远，窗外黄花冷香细细更添重九之思，这种情境，岂不断肠？好在我素来不会细腻如此，看到污水横流天阴气闷，如何也生不了如此诗意的感想来。

这几天秋雨连绵，天气也渐渐冷了，周末抱了被子在台灯底下看书，这种感觉倒也不坏，就是出门要从窄巷子里打伞挤过，还要躲避前后车轮，就很有点不快意了。

莫名其妙写了这些话，可见雨天沉闷无聊，人也罗嗦了。要出门去吃饭了，冷雨冷风还没停，张潮说秋风“如烟，如姜芥”，那微微涩辣的感觉，恐怕也是不怎么好受的。

行不得也，满天风雨鹧鸪声。鹧鸪是什么鸟？以前总莫名疑心是斑鸠，斑鸠肉听说非常肥美，可怜三月不知肉味的小白，现在还是要顶风冒雨，喝冷面汤去也，哀哉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