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眼昏花看《水浒》

不看《水浒》很多年

在我心明眼亮爱憎分明的年代看不下去《水浒》，首先年轻的心承受不了动辄割头挖心的血腥刺激，同时对这帮杀人越货喝酒吃肉不解风情的草莽汉子也完全没有兴趣。为了抬举他的绿林英雄形象把书中的年轻妇女都写成奸淫荡妇、无良娼妓、红颜祸水，觉得作者品味不高或成心侮辱女性，所以几十年都不看。不方便看书的一段时间听过别人为我朗读过五十余回，不堪忍受就中止了。

虽然不看，但我并不是个偏执的人，数百年来家喻户晓甚至影响了中国几百年社会秩序的一部奇书我怎能忽视呢！只是觉得，功课自然要做，能在最美的光阴里读最好的书方为读书之乐。书店里坐了一地的民工，他们如饥似渴旁若无人的沉醉在手中武侠小说的世界，此情此景我认为构成了人生最美好的光景之一。

我同时还是个善于自省的人（优点很多的!），三毛同学十二岁开始读《水浒》时说“一个十二岁的中国人，竟然还没有看过《水浒传》，使我羞愧交加”，二十多岁当老师的人看到这句话时更是汗颜无地于心不安，这种感觉始终记忆犹新。

现在老眼昏花了，心灵差不多长出了老茧，终于决心开始读《水浒》，且一读放不下了，不是出于热爱，是因为想要读懂。

的确我和水浒中的人物没什么心灵的相通，产生不了多少共鸣，所以常常觉得看不太懂。不过毕竟有了一定的人生阅历，对形形色色的人格品质性格特点多了些理解和包容，除了以个人性情好恶之外多少也能站在大的历史背景社会环境下多角度看人待事，欣赏层面也丰富了许多。确实众多水浒人物迥异飞扬的个性、围绕这一百多个活生生的生命展开的生动社会历史画面深深地吸引了我，他们的命运牵动了我的心。看下去，我一次次被感动了。

 

我眼中的水浒人物

宋江

我觉得宋江是一个有真实理想的人，“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何等豪迈！他明确地为实现理想处心积虑，呕心沥血，矢志不渝。并把他个人的“崇高”理想想当然的当成兄弟们共同的理想，并自以为是的认定这是唯一的一条光明前途，这是宋江这个人物最受争议的地方。我想，除了武松鲁智深这样的自然主义者（这两位悟性较高，其始也未必不讲功名），还有只要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兄弟们一处就快活不想事儿的莽李逵，其余绝大部分因走投无路被逼上梁山的兄弟还是期望有朝一日能有所作为重新找到一条通向山外的出路吧，八百里水泊不是他们永远的理想国。宋江招贤纳士笼络人才甚至不择手段、各路英雄追随宋江舍生忘死都是出于同一个目的。

招安还是造反，这是评论宋江的另一个焦点。历史上宋江是打不过张叔夜而接受招安的。实际上招安还是造反只是实现理想寻找出路的路线问题，所以宋江的错，是战术上的错误，不应上升到人格攻击。招安失败，也是时机未到不合天时。历史地看，两条道路，恐怕殊途同归。自古英雄成败论，宋江的人生也不能说完全是悲剧，他要做的，他基本做到了，后世以忠烈的名字记下了他，这就是明证，这就是他要的功名。人各有志，无可厚非。

当然从文学审美的角度，宋江的心灵离人之初的自然本真相距最远，成为文学评论家攻击 的靶子理所当然。但作为一个有原形的历史人物，我看他是中性的，即不褒不贬，能够接受。他温和，内敛（除醉酒外），有亲和力，志向远大，乐善（才）好施。说起来他文无经世之才武无举鼎之力，但他知人善用人尽其才，这是水泊梁山得以兴旺的根源所在。

生活中宋江这种姿态的人很多，可以相处，亦可以共事，但不会成为莫逆之交，到底感觉把握不住。这也只是个人偏好，和对宋江的评价无关。

卢俊义

有人说，什么玉麒麟，呆的土骆驼吧。唉！老实忠厚遭内外算计已经够悲惨了。

有一种人，不是呆傻，是内心纯净。他无机诈也不设防，他的智商不用到这个方向。只能说，人心险恶世态炎凉，好人未必有好报。美玉土里埋，更闪现其纯洁高贵的品质。高山仰止何必再苛求其八面玲珑。

吴用

这样一个绝顶聪明灵透的人，他怎就不找老婆呢？

如果能够，我愿意守在他身边，他累，为他披衣挑灯，他忧，与他默默相守，他死，陪他一起上吊。

他看得太透彻，生死明悟，视死如归。

应该到底还是有几分灵魂的寂寞吧？

燕青

世上竟有如此才智过人忠勇兼备玲珑剔透又能遗世独立的完美的人！才貌迷倒李师师、擂台上"智扑擎天柱"、天皇老子也敢骂的蛮李逵只听从他小乙哥、有周旋于皇帝名妓中间的伶俐机智又有乞得一罐残羹冷饭都冒死送予狱中主人的拳拳之心。我认为燕青是作者塑造的108将中唯一完美的人。福分自然不浅，让他遇上世外高人许贯忠以得人间善果。（莫不是遇上罗贯中得作者厚爱？）

李逵

让人爱让人气的蛮李逵，做梦都恁般纯洁的呆李逵，傻乎乎的就只爱哥哥一个人的笨李逵，被哥哥亲手毒死你也算死得其所了。幸哉！悲哉！他不以杀人为恶滥杀无辜，亦不觉生死有别死有何妨？

关胜

我最敬重的英雄，一派浩然正气，一如关羽。

林冲 

这部书里最接近正常人的一个人，一个好男人，最赚女人泪的悲情英雄。

武松

至诚至真，不问世态险恶；敢爱敢恨，不折不扣真性情。这世上有其心又有其力的少而又少。根性好，悟性高，得善报。到底曾滥杀无辜，还须断臂一只偿还。

鲁智深 

有一种人天生无邪念，天赋的根性，智深就是。

花荣 

花容般的男子，恁的英武洒脱，只有闭月羞花般美貌女子才相配。作者偏爱读者谁又不喜欢呢？

最通人情，亦殉于情。

张清

身怀绝技，恁般清秀，让人眼前一亮！要是就恁么死了实足可惜，于是他梦里培养了一个女身“张清”，清英（琼英）联手演绎一段比翼齐飞（石）的浪漫爱情，爱的种子流芳世间……

秦明 

和卢员外一样，太冤了！吴用宋江，你们好…毒啊！

公孙胜

到底是人还是仙？都让他做了。如果能做到进退自如，身心自在，是人是仙又有何分别。

柴进  

且看帅哥出场：龙眉凤目，皓齿朱唇，骑一匹雪白卷毛马。头戴一顶皂纱转角簇花巾，身穿一领紫绣团胸绣花袍，腰系一条玲珑嵌宝玉环绦，足穿一双金线抹绿皂朝靴……老眼一花，莫不是风流倜傥的怡红公子来了？

看教书先生出身的伪左丞相娄敏中的荐词：（柯引）文武兼资，智勇足备，善识天文地理，能辨六甲风云，贯通天地气色，三教九流，诸子百家，无不通达……再看方腊的第一眼印象：一表非俗，有龙子龙孙气象……

这样一个风度儒雅的大帅哥凭借阿谀美言谗佞之功，半月之间，混到“方腊及内外官僚无人不喜”，直至招赘为驸马封官加爵。

马上联想到，方腊帝也不是白给的，柴进能凭三寸不烂之舌打入伪皇宫，不能不说高谈阔论之外应该还别有功夫，籍此柴大官人尽可以在皇权大道上谋个仕途发展光大其祖业，何以抱个祖传的丹书铁券躲在一隅“专一招接天下往来的好汉，三五十个养在家中”，尤其资助流配来的犯人？这应该是柴进的选择，好恶，以及一种政治倾向和见解。如果说他早就彻底看透了当朝的腐败腐朽，清醒忠良奸佞势不两立，那么他在打完方腊返京的途中就和燕青一样远走高飞了，不会等到阮小七被追夺官诰后才自愿纳还官诰，返乡为农。所以他当初招贤纳士接济落难的人，是慷慨好义，是秉性相投，亦不乏对曾失去柴家江山的隐痛及隐约的自身安全危机感。事实证明，如果没有梁山兄弟搭救，丹书铁券确实保不了他柴家被裙带小人欺凌霸业遭投井落石。

自识时务，求闲为农，自在过活，无疾而终。在常人，已是大福大寿了。

 

潘金莲  使女出身，居家过活里里外外一把好手，一个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能说会道的娇妻巧妇；看人下菜碟，殷勤时巧言令色甜言蜜语，翻脸后秽言恶语定骂得个狗血喷头，投机不成能立刻反咬一口的奸泼悍妇。

潘金莲是个有主张的女人，是个有反抗精神不屈服于命运的人。用她自己的话说，“我是一个不戴头巾男子汉，不是那等搠不出的鳖老婆！”她有自己的人生追求，那个时代一个劳动妇女能有什么追求？无非就是嫁个自己中意的郎君，英雄？才子？达官贵人？风流浪子？就是因为不甘于被大户玩弄才被恶意报复把她嫁给了“三寸丁谷树皮”，这点非常令人同情。她没有一剪子结果在洞房花烛夜宁为玉碎的刚烈，她不是柔弱清高的林娘子；也没有对懦弱本分的大郎日久生情从而安分守己的过日子，她也不是认命顺服的扈三娘。她有的是内心强烈的不甘！不甘！她没有向命运妥协，她要追求她的幸福！可惜到底方式不对，“若遇风流清子弟，等闲云雨便偷期”成为她清河生活的一部分，后来搬家到阳谷遇见武松。

武松让潘金莲一见钟情！这是西门庆之流做不到的。经常想，金莲爱上武松也许无可厚非，如果只是放在心里，如果武松的人格魅力能启蒙金莲懂得还有一种超越身体之外的叫做爱情的东西，即使此情有悖伦理也仍不失为一种美好的情愫。可惜不是。于是上演了勾引小叔子的不美丽也不知趣的丑剧情节了。

可想而知，依潘金莲的追求幸福的方式，即使没有王婆设局西门庆勾引，这个家庭的悲剧恐怕也不会太远。常言道妻贤夫祸少，这盏不省油的灯大郎他真点不起。武大死的悲惨，实令人同情，潘金莲杀夫抵命，逃不过天理昭然，却也不无遗憾。

想人间，多少悲喜剧都是自身个性与环境造化联手演义的。

再联想《金瓶梅》，西门庆以那样的方式死于潘金莲裙下的闹剧岂非人间更令人深思的悲喜剧？所以，何谓得与失，表面上的两个极端，其实为一体。

还苦苦求什么呢？

潘巧云

胆大包天的荡妇。

阎婆惜

死于不知趣。须知许多时许多事，该放手时须放手，做事别过分，得理亦饶人，方为长久之道。

 

林娘子

红颜薄命，外表柔美内心刚烈的女子。

扈三娘

武艺最高强骨子里最认命的女子。

顾大嫂

平常个性平常人，利落果敢，有胆有识，有福有寿。

孙二娘

是女人吗？

 

张叔夜《水浒》这部书里唯一不贪的官。

最后感谢作者，看《水浒》让我知道了张叔夜这个了不起的历史人物。

我可以继续相信：“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