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以遗忘自我的一针--看《母亲》

 

“人身上有个穴位，只要扎下去就会忘记以前所有的痛苦，开心的过日子。那个穴位就在大腿那里，只有我知道。”要是人的记忆像盲肠一样，可以把不堪回首的部分一刀刀切割掉该多好。

 

片头，是一个表情木然的女人在一片荒原之上木讷的摇晃着肢体做着起舞的动作。随着她沉醉其中，舞姿也更加柔和，似乎听从了身体本能的召唤。而片尾，母亲在给自己大腿上扎上一针后，起立加入了车上舞动的人群。她的身姿也再次从僵硬逐渐变的灵活起来，似乎自我的心灵也再次被唤醒了。那夕阳下几分钟长的随性摇摆的人群剪影是电影里最酸楚凄美的镜头。

 

这是讲述一个苦难坚韧的母亲如何一步步走向心灵崩溃的残忍故事。丈夫早逝，一个女人把一个孩子拉扯长大是多么不容易。以卖廉价劣质中药营生，偶尔兼职一些地下针灸活路，因为无牌，随时被查封。也许这已经不是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因为在最黑暗的时候她曾尝试带儿子一起自杀，最终却因为买了廉价的农药而只是吐泻高烧却捡回一条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次的事故，儿子变成了智障，又或者，他一直都是。没死成反而解脱了，死过一次的人往往不会再去试第二次。活着并不比死不成更痛苦。生活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难熬，今日不过是昨日的重复，就这样日复一日，绝望而平静。就这样母子相依为命着，直到儿子成年，直到母亲真正的梦魇来临。

儿子因为一次酒后跟踪事件卷入了一场谋杀案件，这是第一张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在监狱暴力之下，稀里糊涂的认了稀里糊涂的帐，虽然他不记得当晚的情形，但却很肯定的记得凶手不是自己。于是绝望的母亲为了替儿子讨回公道，用纤弱的肩膀扛起了调查真相的重任，一个人孤独的走上维权之路。她四处举债帮儿子聘请最好的律师，她跟踪儿子的朋友调查真相，她寻访受害者的同学亲友，一点点抽丝剥茧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在一次次努力失败之后，终于越来越接近真相。然而这个真相，没想到是整个故事的转折。我很喜欢这个安排，就在我们以为真相大白的时候，它却把我们指引向完全相反的方向。原来智障的儿子真的是凶手，错手杀人。从小到大，母亲为了保护儿子就教导他别人骂你一定要打回去，不能让人欺负。于是因为过度自卑，造成了过度的自我保护和过度的自尊，甚至成为偏执狂的神经质，只要听到有人喊自己傻瓜，就像巴普诺夫试验里的小狗一样本能的条件发射打回去，错手杀了人。当母亲坚信残障但却单纯的儿子不会是杀人凶手的信念被不可动摇的血淋淋的事实撕的粉碎的时候，母亲终于彻底崩溃了。看见的完全像是一只动物界护仔的母狼为了保护自己的幼崽而发狂般不管不顾的扑奔上去将对手撕碎的场景。记得前两天群里讨论，一个男人说如果将来自己的孩子成了杀人犯就跟他断绝父子关系，立刻遭到女人的反驳，做母亲的说即使儿子是杀人犯也一样爱他，就算不同意他的做法。母爱到了极致就是本能如斯的疯狂。于是电影里，羸弱的母亲在护犊的本能下竟然杀了那个目击证人，拾荒的老头。我想如果不是为了照顾儿子，母亲不会选择那么艰难的活着，或者会自杀。但为了儿子，善良的母亲犯下滔天罪恶，却还要学着自我催眠，自我遗忘。有时候健忘真是一种幸福。母亲虽然活着，但是她的心却死了。她面无表情的看着罪案现场被烧成灰烬，她漫无目的的再荒原上跋涉，不由自主的翩翩起舞。她的内心像那片焚毁的废墟一样心如死灰，像这片杂草丛生的荒原一样满目苍夷的荒凉空寂，但她却渴望灵魂的救赎和自由，想自由的起舞。她的心死了，行尸走肉，脸上只有漠然。没有人理解她，给她温暖，给她慰藉，给她救赎。生活和现实给她的只有在伤口上有意无意撒上的盐巴。自我催眠的人最惧怕的就是别人把她从梦境中唤醒，外界的刺激让她不得不一次次的面对难堪的人生。警察告诉她找到了凶手，一个跟她儿子一般大小的智障儿，而他只因为滴在受害者身上的几滴血液样本吻合而定罪成了替罪羔羊。而她的儿子却总是傻傻的说起那起谋杀，以及凶手弃尸的动机。可笑的是，在外人看来无法理解的诡异理由被他解释的却那么单纯。他也许并不知道，但他确实杀了人。儿子虽然杀了人，但却并不痛苦，因为他的世界时混沌的，他无法理解；母亲也杀了人，注定痛苦和煎熬，因为她是清醒的，她知道罪孽深重。所以，杀与不杀，幸福与不幸，只是单纯的一念之间。他看似遗忘了一切却又知晓了一切，而她看似知晓了一切却又遗忘了一切。

片子的最后，母亲决定去旅行遗忘一切，没想到儿子突然拿出了她遗失在罪案现场的针灸银针。逃避的心总是被现实无情的粉碎，而每一次亲手粉碎它的人都是单纯的智障儿子。这一次，母亲真的是崩溃了，犹如多米诺的最后一张倒下的骨牌，那根支撑她全部行为的最后一根脊梁被抽去了。她终于给自己扎下了那一针，传说中可以遗忘自我的一针。于是母亲又可以站起来了，在落日余晖里翩翩起舞。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遗忘了，是不是真的脱胎换骨。

 

我特别喜欢导演在几个点里安排的母亲内心崩溃的戏份，演员演绎的也很好，那种爆发的张力打动人心。片头母亲看见儿子被车撞的那一幕，使劲叫狱中的儿子拼命回忆却只回忆出母亲曾经给自己喝农药的那一幕，得知儿子真的是杀人凶手的那一幕，看着给儿子替罪的痴呆儿而终于把持不住嚎啕大哭的那一幕，还有最后看见被儿子无意间捡回的银针的那一幕…..导演讲故事的功力相当高超，让人欲罢不能.

 

看过太多煽情的亲情戏，这种无奈而隐忍的故事却是第一次看见，无泪却让人心碎，肝肠寸断之于，只能感叹命运之手总将小人物的悲喜玩弄于股掌之间。我们永远摆不脱逃不出的，就是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