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王母娘娘身边的玉兰仙子,身前是株玉兰花,餐风沐露,千年的修行换来了仙子的名号,却始终只是一个末流小仙。
遇到邵贤的那日,西王母一时兴起,率众仙女来到下界昆嵛山麓。
山中松萝深邃,崖众幽奇,溪水绕流,草木青青,更有百鸟鸣翠,虽为人间俗土,却端的是清静幽雅。
嬉戏多时,王母谓之口渴,命寻茶一杯。
我发现泰礴顶南无染山下露出一角飞檐,想是一家寺院。
于是走上前去,舒开手指,轻轻敲了敲红色的寺门,一边静静等待,一边看寺院的飞檐画栋。
随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寺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内,却走出一位英俊书生。
我吃了一惊,他也同样惊吓地看着我,闪身避在一边,好似畏我如虎。
嗤,我掩唇轻笑。
书生呆了呆,继而陇袖施礼:“仙媛驾临,不知有何赐教?”
“你怎知我是仙?”我愕然,微风送拂,裙裾随风飘舞。
书生微微一笑,“姑娘颜容华丽,举止洁净优雅,不是仙人是什么?”
“呵呵,你怎么不说我是妖?”我秀指兰花,朱唇轻启,想是风姿无限妖娆。
书生并不看我,却自负地摇了摇头,“此乃佛门圣地,妖孽怎敢现身?!”
哦,原来如此。
我收敛笑容,正色道:“据闻禅院有茶曰云雾,我家主母一时口渴,命我前来讨要一杯。”
书生缓步入内,少倾,擎茶于手走了出来。
青瓷茶盅,杯盖洁净,烟雾袅袅,茶香四溢。
“姑娘小心烫了手。”
我转身刚要离去,他却忽然在身后软语轻嘱,一时,茶雾湿了眼睛。
几千年,何曾有人关心?
西王母已经在昆嵛山“王母娘娘洗脚盆”边沐浴完毕,众仙女随侍在侧,如众星捧月。
我低首奉茶,王母接过轻轻抿了一口,双目微醺,丰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哪里的茶?”
“昆嵛山无染寺之云雾茶。”
“唔,玉兰仙子奉茶有功,特赐休假一日。”王母随口宣道。
我惊喜莫名,仙子们满眼羡慕。
这一日,千载难逢,定要好好的过。
前去道谢的时候,方才知道,那位赠茶的书生名叫邵贤,在寺院中寄居,一边帮寺院抄录经卷,一边读书备考。
邵贤彬彬有礼,落落大方,并不因我口中的侍女身份而对我有半分轻视,只是寺院之中不留女眷,我找不出理由可以在他身边盘恒。
“就赠你一株玉兰,以谢你杯茶之恩。”我摇手一变,将头上的一支玉钗化为玉兰花树递到他手中。
看着我伶仃下山的身影,他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眷恋,那眷恋让我身轻如烟,得意莫名。他怎知,我的真身已化为他手中的玉兰,下山的不过是我的替身。
邵贤亲手将我植于他的窗下,日日清水浇灌,悉心照料。
翌年,树长过人,枝头开出碗大一支银花。
邵贤欣喜莫名,读书夜半,常常情不自禁开窗与我呐呐私语。
“你可是那日仙女的化身?”他问。
我微笑不语,轻摇枝丫,将花露洒在他的身上,他更加痴迷,竟疯语以树为妻。
寺中方丈乃得道高僧,一眼将我看破,不禁摇头叹息,“痴儿,情感如同苍茫云海,缭绕心头,丝丝牵扯,你如不能看透,只怕会魔障常驻心头,千年的修行,也就白费了。”
我黯然无语。
无染,无染,可真无染?无染寺据说是因为“其地距乡村辽远,居之者六根清净,得大解脱”故名。我怎就六根落地,不得解脱?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一年之期已满,是去是留?
这夜,突然狂风暴起,骤雨降临,风神雨婆一起发威,向我示警。
邵贤打了伞冲了出来,用衣衫维护我的枝丫,用油伞遮挡狂风骤雨,而他却自身挨受风刮雨淋。我的泪从花瓣间纷纷滚落,落在他的脸上,身上。
邵贤,你又如何不痴?
第二日,风停雨住,阳光明媚。邵贤却卧病在床,高烧不退。
方丈叹息连连,“痴儿,既然期满,如何不归?”
我抽神离去,升于瑶池,纳首便拜,“求王母念在昔日侍奉的份上,赐与仙露琼浆,解救邵郎,小仙甘愿削去仙籍,下界为树,承受风吹雨淋。”
我立于窗外,看方丈将花瓣上的甘露滴入邵贤口中,邵贤慢慢睁开眼睛,忽然急切相问:“玉兰花可有毁损?”
方丈微笑着推开窗户。
窗外,一树银白,花开胜雪,满寺幽香。
一夜风雨,却花开更盛。
邵贤不知道,我因他被贬下界,终身为树,一棵无染寺中花开胜雪的白玉兰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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