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在旧桌子上的初吻

上大学以后，天的颜色好像都变得比以前蓝了。那时我十八岁，是一个喜欢银杏树、喜欢蓝裙子、经常坐在阳台上看小说的女孩子。 
　　我决意要做一个散淡的人，所以过着无所事事的读书生涯，心里时常充满莫名的忧伤。 因为心里的忧伤，我便喜欢一个人。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注意到他，只是有一段时间，我总会遇见他，看到他不经意地从我身边走过，或是在同一个场合出现，我都会很紧张。 
　　他那双闪亮的眼睛，不怀好意却又那么英俊，我被他的容颜征服。那眼睛，可以看牢一个人,一眨不眨，黑眼珠的颜色深浓，白眼珠却是残酷，睫毛更有一种羞涩的意思，他太奇怪了。 
　　一天傍晚我坐在阳台上，忽然见他从下面经过，穿件黑色T恤，反戴着顶鸭舌帽，手里抱着一个球，像个小流氓似的悠闲地走向远处的篮球场。我的蓝裙子被风拂动，我的心惆怅地融化了。 
　　转眼机缘又来了，开运动会时，我又看见穿黑色T恤的他，反戴的鸭舌帽，小流氓似的走路姿势，淡漠的神情。 我和一个好朋友尾随他，这才知道他是计算机系，比我高一年级。
　　为了让他看到一个完美的我，我还设想很多与他相遇的方式，比如我抱着书从教室里出来，他一下子撞到我；或者某天穿一条美丽的裙子，他注意到我；或者，我被车撞倒，他正巧经过…… 
　　我设想的事情都没有发生，真正的相遇很简单。那天我在图书馆又看到他，我们俩只隔着一张木桌，我便写了纸条，只写上我的名字，说想和他交往。我不敢看他，把头低在书上。当我抬起头来，发现他已经走了，当时我真是好后悔，被拒绝的滋味是有一刻甚至想自杀，我趴在桌上想哭又哭不出。 
　　很晚我才走，整个人像被雨淋湿了，无比的颓丧。当走到大门口时，我看见他正坐在台阶上，看到我笑了，说：“笨蛋！”我惊喜的差点跳起来，他牵起我的手，把我送到宿舍门口...... 
　　约会时我特意穿上为了见他才买的新裙子，我想他一定也感觉到我这么隆重的出场是为了什么。
　　没多久我们系去承德考察，我日日夜夜思念他。去到陌生的城市，看到好的东西都想买给他，觉得每一首情歌都是在描述我们。
回来后和他一起去看电影，吃无花果，吃得两个人又快乐又难受，这也许就是初恋的滋味吧。回来的路上，走过一棵大槐树下，我们互望对方，他的眼神看起来又不怀好意了，但是我忽然笑起来，想到两个人满嘴无花果籽粒，怎么能够接吻呢，便转过头去。 
　　我问他：“欧阳梓，你爱我吗？”他说：不知道，不清楚。他只是用眼睛看着我，笑了笑。
    后来有一天，他对我说，他原来的女朋友回来了，他和她在一起。 我气得抓起地上的石头打中了他的胸口，但他没说一句话，只是沉默地走了...... 
　　我又恢复到散淡的读书生涯里去。我再也没见过他，是啊，还有什么见面的必要呢?像他这样的人，一生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孩？而我需要的是温厚持久的爱情，与他能给我的恰恰相反。那天下午我坐在阳台上看书，忽然流下眼泪来。
    时间过得很快，他毕业了。
　　就在那个晚上，他忽然出现，寝室只剩下我一个人，他推门便进来了，一句话也没说，就把我拎了出去。 
　　在电影院的那棵槐树下，他一把将我推倒在树干上，然后说，秦榛，我想亲你。我没有挣扎，只是轻轻闭上眼睛，问他一句：“欧阳梓，你爱我吗？”那时我才发现，其实我一直很不争气地爱着他。他的呼吸喷在我脸上，近在咫尺，却忽然远去。他放开了我，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对我说了一句：“笨蛋。”
    这次之后我想我是死心了，我忽然会聪明地分析我和他的关系了——我只不过是他寂寞时候的一个玩具，。毕业的时候，我也有了男朋友，是校长的儿子，他喜欢我，而他爸喜欢他，所以我们都留了校，并且很快将要结婚。
　　我的生活安逸无聊，只需要每个星期一去教室点学生的名字，把没有来的学生名下画个红线。
　　时间过的好快，转眼又一批新生来了，系里开学生大会那天，我在很多人的名字里,忽然看到欧阳权三个字，当我点到他，他站起来，我惊呆了。 
　　他当然不是欧阳梓，而是欧阳梓的一个远房亲戚，一个活泼的爱说话的孩子。 
　　我便这样通过小权打听到欧阳梓的情况，我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但是我无法控制自己。我出差的时候，我按照小权给我的地址，来到欧阳梓的单位，他看到我，冲我笑了笑，他从办公室走出来，阳光洒了一肩，我们只是无话可说，他带我到他家里吃饭。 
　　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孩子，生活很好很平淡。他妻子显然不知道我与欧阳梓的从前，待我很热情。吃完饭，我该走了，可是，多年前我想到的一句话和一个吻，却始终未得到。 
　　我让欧阳梓送我。走在路上，我问他，欧阳梓，你到底爱不爱我？你为什么要变成这样？他忽然急了，说：你要我说什么呢，我大学时弄大了人家的肚子，总不能不负责任吧。我一辈子只爱她一个人，已经决定了！我根本不爱你。 
　　我们就这样很淡的分别了。
　　人们说，大多数人的初恋都是失败的，我也不过是个平凡的，又怎么会幸免呢? 
　　2000年一个春天的下午，学校大扫除，我经过教室的时候，一年级的同学把我拉到一张旧书桌前，那是一张很旧很旧的木书桌，已经被蛀虫咬得酥散了，可上面的字却依然清晰，是我的名字和一些歪歪扭扭的字迹：榛生，但愿你永远也别看到，如果你看到了我就不会安心地过完下半生。我爱你!我怎么会不爱你呢。我只是很后悔自己做错了事，它带来的惩罚就是让我永远不能去吻我真正爱的人，也不能与她生活在一起。后面有一个大大的唇印，印在另一张红色圆珠笔画的唇印上。 
　　同学们鼓起掌来，我在孩子的善意里也笑了，“这是谁的恶作剧呀。”我说。但转身却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