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常常来看她,为她带来鲜花、葡萄酒和温情的话语……
专门处理离婚案件的马丁法官认为“习惯”完全可能成为维持婚姻的主要动力。
而年轻的女提琴手瓦切科娃则觉得没有爱情的婚姻毫无意义。
这两种婚姻观究竟哪种对、哪种错?作者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
马丁·瓦切克法官再过5年就要退休了,有人提议从今往后仅仅让他接手离婚案件。他觉得这倒是个可以接受的,甚至切合实际的提议。
不过,他还是同妻子商量了一下到底怎么办。他结婚已30余年,早就不爱妻子玛丽了。
不过,他们俩相处得很好。妻子长他一岁,来自农村,只上过小学,一辈子在邮局工作,收入菲薄。
可她却具有一种天生的、未遭正统训练损害的智慧。
玛丽显然也早已不爱他了,但她照顾着他,几乎像位母亲。
他们已差不多无话可说了。曾几何时,他们还一同去看电影或听音乐
,玛丽还会给他讲讲她正读的小说。
可眼下,他们只稍稍谈谈食品、购物、两个儿子或天气,要不就一声不吭地坐在一起看看电视。
因此,当他问到究竟该留在法院还是该开始全新的事业时,玛丽着实感到有点儿意外。
她可不习惯同丈夫唱反调。“离婚诉讼,”
她说,“那兴许会是件相当有意思的工作,你会听到不少故事的。”
结果表明,这类案件往往无聊多于有趣。
马丁向来相信,大多数离婚实际上毫无必要,人们往往试图摆脱一些不可摆脱之事:他们自身的空虚,他们难以和另一人共同生活的弱点。
一次开庭之后,他走出审判室,发现那位刚刚被判离婚的女子正坐在一把长椅上哭泣。
那女子叫丽达·瓦切科娃。法庭上,她那优雅、出众的美貌,
她回答他提问时那种羞怯的神情一直牢牢地吸引着他的目光。
她是个小提琴手。他在她面前停住脚步,对她说:“别哭了,瓦切科娃女士。
世上没有永久的痛苦。”平时,他很少如此安慰别人。
她抬起头,惊异地望着他,然后迅速擦干了脸上的泪水。
“谢谢您!”她说。他邀她来到会议室,为她倒上了一杯水。
他不仅知道她的名字和职业,而且知道她的年龄。她小他20岁,十分年轻,至少在他看来。
他也见过那个片刻之前还是她丈夫的男人。一个看上去粗俗、讨厌的家伙,显然老是对妻子飞扬跋扈,企图抑制她所有的热情。
他扶她起来,一直将她送到楼下,然后又提议到附近的一家酒吧坐坐。他不太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热情。
这位年轻女子身上一定有某种东西打动了他,要不就可能是因为他觉得她太迷人了。
他要了一瓶葡萄酒,听任年轻女子诉说自己近来的磨难,虽然仅仅听进了几个细节。
他凝望着她的手。她的手指正在无意识地玩弄着餐巾。那双手太美丽了,他真想紧紧地握住它们,久久地抚摩它们。
他不时地打断她一下,给她讲一些自己在工作中听到的事例,让她明白痛苦的远非她一人。
他们一起呆了一个小时。分别时,她邀请他去听一场她参加演出的音乐会。
自然,她也邀请了他妻子,可最后他一人去了。他发觉自己根本没有心思听音乐。
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她一人身上———她那手指的颤动,她鞠躬时的优雅。
一种异样的情感涌上了他的心头。他惊讶于自己,惊讶于自己的情感,觉得在他这种年纪会冒出如此的情感,实在是不合时宜。
但转而一想,他又感到不能如此匆匆地打发掉某种情感。
他在案卷中找到了她的地址和电话号码。
他们开始每星期见两次面,最初在咖啡馆或酒吧。
他明白,由于职业缘故,她将他视做爱情问题或更确切地说,爱情危机问题方面的专家。的确,
面对她的提问,他总是力图从他依然记得的案例中汲取普遍的教训。
即使他不太相信人们有可能相亲相爱地生活在一起,他发现自己还是在字斟句酌、一本正经地谈论着某种他本人生活中未能得到的东西:
一种滋生柔情的相互钦佩、相互尊敬的关系。她倾听着他,心中渐渐燃起了希望之火。
“我想您一定很善于爱,”她说着拧了一下他的手。
“我觉得您属于那种非常宽容,允许对方保留一点儿自己空间的男人。”
他点了点头,很高兴她这么看他。
随后,她邀请他到家里来。
她住在顶楼一间小屋子里。小屋除了四面斜墙,几乎没有家具,只有一个衣橱,一个乐谱架,两把椅子以及一个正好放在天窗下的长沙发。
和他妻子相比,她苗条、匀称,皮肤光滑,一道褶子或皱纹也没有。
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竟对她说起了温柔的话语。他准备离开时,她问,“我们什么时候还会再见面吗?”
他向她保证用不了多久他还会再来的。
于是,他常常来看她,为她带来鲜花、葡萄酒和温情的话语。他们从未谈及她的前夫。
他只偶尔提到他妻子,而且每次说话的口气都让丽达感到,他的婚姻并不特别幸福。
有一回,他们又一次在天窗下躺着。一阵猛烈的春雨敲击着天窗。她问他,“你到底还爱不爱你妻子?”
他说不爱了,早已不爱了。“这样的婚姻还有什么意义呢?”她冷不丁地问。对此问题他毫无准备。
他从未想过,在同妻子共同生活了30年之后,自己要离开她,即便是现在,躺在一位刚刚与他做过爱的女人身旁时,也没想过。
习惯,兴许。这么多共同度过的昼与夜。也许是他们坐的椅子,或者是他进家门的一刹那朝他飘来的熟悉的香味。
也许是他们抚育的两个儿子。
“不愿意的话,不必回答。”她说。
“也许,”他说,“就是这么回事吧,当我在一个像今天这样的雨天回到家时,我可以对什么人说一声:‘外面在下雨哩。’”
“是呀,这个理由倒不错,”她说着稍稍挣脱了一下自己的身子。
他离去时,她一反往常,没问他何时再见。结果,他问了。
“也许再也不见面了,”她说。尽管如此,她还是贴近他的身子,吻了他。
下楼时,他恍然大悟,她其实在盼着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回答,他完全误解了她的问题的含义。
她其实想要知道,他是否会为了她而离开他妻子。
一缕几乎令人厌倦的沮丧袭上他的心头。他还可以转身回去,按响她的门铃,给她一个不同的回答。可他究竟该给她什么回答呢?
马丁·瓦切克法官还是踏上了回家的路。
当他打开家门时,那熟悉的香味朝他飘来。玛丽走出起居室,一如以往,对他说道:“晚饭马上就好。”
他在桌旁坐下,一声不响地瞪着前方。他什么也没看见。邻居家的收音机里正放着一段小提琴曲。
他觉得那琴声实在太感伤了,他几乎一动不动地听着。妻子将一碗热汤摆在了他面前。
他明白他该说些什么,但他心里一片空虚,吞没了所有言语。“外面在下雨哩。”最后,他说。
妻子惊讶地望了望窗外。雨早就停了,一抹深红色的夕阳照耀着整个屋子。
虽然最近她觉得他越来越心不在焉,可她还是不习惯同丈夫唱反调。兴许他的脑子也开始老化了。
“下点儿雨好哇,”她说。“农田正需要一些水分哩。”
伊凡·克利玛(IvanKlima,1931—)捷克当代最著名的作家之一,生于布拉格。
二战期间,曾在纳粹集中营度过了极为恐怖的三年时光,心灵留下了永久的创伤。
中学毕业后,曾在查理大学学习捷克语言文学。后长期担任编辑。“布拉格之春”后,生活和创作均受到干扰。
迫于生计,当过急救站护理员、土地测量员等。80年代末重返捷克文坛,其作品多次获国内外大奖。
作品已被译成30多种文字,在世界各地广泛流传。
克利玛善于用极其平淡的手法、极其平静的语调讲述一个个世俗的小故事,并通过这些故事来呈现世界的悖谬和人性的错综。
《马丁法官》实际上呈现了两种不同的婚姻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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