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北京画报
左小祖咒独有的艺术特色是挖苦。挖苦,词典上的解释是:用俏皮话讽刺。
解释得对,但也有未尽意之处。得想想那个挖苦的姿式,说一堆不是味儿的怪话时那悠悠然的松快。反正,他不抓狂,不紧张,不暴躁;不是批判,不是怒喝,不是呐喊、抗议、抨击、斥责、呼吁、揭露……他挖,当然不是挖鼻孔,你要是当作挖鼻孔也可以;苦,可以理解成苦笑、苦乐、苦酸,因为要说的决不是什么好话,而是话里有话,弦外有音,一脸的古怪。
《北京画报》有14分钟长,歌词1200多字。在流行音乐里,除了那些布鲁斯拉面、古典摇滚杂拌,从来就没有这么长的。在血脉上,它应该跟鲍勃·迪伦《没事儿,妈妈(我不过是在流血)》(it's alright ma [i'm only bleeding]),罗大佑《现象:七十二变》,陈升《细汉仔》,黄舒骏《恋爱症候群》、《改变1995》同属于一个家族,但也从来没这么长。而且,罗、陈、黄几个都正经,左小祖咒不正经。
“曾经你听我打电话告诉妈妈/说很快就有汽车和房子/在安慰家人不是嘛……”长长的鬼聊就这么开始,左小祖咒脑子很松,也许喝了点小酒,话痨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与人倾诉,倾诉的对象不断变换,无聊得很,不是嘛。
这一聊,像是一个大沼泽,陷进去太多东西,拉着扯着,扯出那些杂草、烂泥、动植物、腐尸……从2009年这一年里。有点像一个老流氓的破事,有些是2009年,有些是2008年,它们嚼巴嚼巴,从嘴里突噜出来,又传奇又恶心又恬不知耻。这些年,各种稀奇事也见得多了,它并不能让你惊讶。这海聊者并不神气活现,他只是跟你聊,没心没肺聊那些破事。
托盘你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破事里泛起变形的时事碎影:美国姑娘嫁中国男人,上访;贫富差距加大;北京的中外移民;互联网骂战;汶川灾民;奥运会;名人签售;杨佳事件……这破事里翻涌起一个王八犊子的混账经历:勾引朋友妻;合伙嫖娼;狐朋狗友相互作践……那是像污泥一样的色彩,生活里绝无光明,但也不黑暗,经历者似乎并不痛苦,而是有点自虐地扑腾在稀泥烂浆屎尿便溺里。
在说过最恶心的事后,这鬼聊者这么说:妈妈,我真想跟你说这些/我知道你老了/受不了这些刺激,你还有梦/是人就不能没梦/是小猪都会做梦的/当我的肚子跟猪一样/连自嘲的能力都开始削弱/我想我喝一锅农药水也不会死
这里面有混世魔王浑不吝的命硬,又有绝望已到了尽头的深杳。这真是一首怪歌,如果光看歌词,你会纳闷左小祖咒如何把这乌七八糟的词唱出来。从它的根茎望进去,它实际上不是一首歌,而是中国传统的说唱,是一部大鼓书,一出折子戏,一篇弹词。左小祖咒并非什么歌手,而是移形换影的说书人,是这么唱出来——一支鼓儿词,擅讲兴亡事,说与市井里的糙老爷们儿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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