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纸调研报告后的忧伤

 那一纸调研报告后的忧伤（梁丁）

            2008年的一月，春运，雪灾。我站在广州火车站附近高楼上，俯视车站广场的人潮。那是何等的让人胆战心惊，那人的洪流，那无数熙熙攘攘的人头，密集的，蚂蚁似的堆积在这小面积的地块上，时不时泛起的波浪，冲击着大堤。而这大堤，乃是由极少数的武警战士和公安干警，组成的人盾。相对于广场的人潮，他们看似如此的微不足道，以至于每一次波浪冲击“大堤”，都会使人无比揪心，疑似大堤马上就要决堤，人群会四散逃逸，在瞬间，无数人将会在相互践踏中，丧失性命。

      对一个观望者而言，他已经是如此的惊心动魄。我不知晓，那广场人潮中的每一个人，他们会是何等的感受？他们可否感受到自己的尊严在堆砌，挤压，倾轧中荡然无存？可否感受到自己就像风雨之中飘摇的小舟，时刻都可能倾覆？可否在此刻想起在远方温暖的家，那可爱的孩儿，等待子归的父母，温柔的妻子？此时，你仿佛可以看到，那漫地人潮，在广场的大地上，演化成两个字：回家——它如此柔软，脆弱，似乎经不起任何一丝的漂打，可它又如此坚韧，倔强，不会退缩，仿佛远处有自神灵的召唤。——回家。

      如果你不理解回家之于他们的意义，那么你就无法理解春运危机中，种种的惊心动魄。如果你不理解为何他们要到此时才会回家，那么，你是对中国这多数人的命运还无从领会。如果你认为一个国家，可以让如此不人道的回家方式持久下去，那么，你就不可坦然的称自己是一个合格的公民，这个政府也不会是个合格的政府。

            08年的春节，我第一次在外过年。即使在异乡的都市，我依然只能最真切的感受来自家的温暖，父母会在电话中，不厌其烦的说，你在哪里过年，准备吃些什么？要多买点年货，多做点好吃的东西，不要舍不得花钱，记得多打家里电话，要记得给每位长辈拜年等等。在这种相隔千里，通过空气和电波传递的爱，让我觉得愧疚，不安，觉得此时一个人在外过年，竟是一种不仁不孝。其实，父母们的愿望真的不高，他们只希望自己的孩儿能够平平安安，衣食无忧，然后记得回家过年。

       雪灾结束后，一段时间内，我曾不断的思考，春运危机形成的原因，农民工的处境和出路，“回家过年”的图腾似意义，对于春运危机政府应急机制的种种弊端，政府对雪灾应该作何反思等等。然而，当铁道部为自己的救灾表现打了90分，当所谓的反思检讨迟迟不见踪影，仿佛灾难结束后，一切都尘埃落定时。我甚至曾愤怒的写下《不懂反省的民族没有未来》。是的，不懂反省的民族没有未来。

            7月17日，广东发布的《广东省情调研报告(2008年春运危机成因与对策的思考)》，认为：“（春运危机）根源在于户籍制度。农民工不能取得所在地的户籍，难以获得像当地人一样的‘国民待遇’，除了得到微薄的工资外，对城市的设施、保障、福利、子女教育没有享用的权利。户籍制度一日不改，‘乡愁’引发的春运危机还会重现。”
不得不说，调研报告说出了真话，许许多多人都知晓的，近似于皇帝新装的，只是历久弥坚，却依然没有说破，更准确的说法是无法说破的真话。这样的反思，虽然来得晚一点，但藉由政府权威部门发布出来，也算是弥足珍贵。使得民众，又一次将注意力投射在农民工身上。

      我的家在农村，我在那里生活了近20年，我的父母是农民，我的亲人们，舅父舅母，叔叔伯伯,表弟表妹，我的村人，邻居，儿时的玩伴,他们都曾是或者正作为一名农民工在广州，东莞，深圳，上海,浙江等各地城市生存，他们或者跟随建筑工头，在工地砌转挑石，铺瓦建房；或者在制造业工厂的流水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劳作；或者拿着点小工具，做个小装修师傅，为城里人通通下水道，修修卫生间；或者进点小商品，小水果，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摆下个小摊，然后用高度警惕的眼神，堤防城管的出现，以便随时逃窜。等等

      我了解他们的处境，也知晓他们的命运，他们是我的亲人，朋友，同学，每次互相畅谈，他们会很快的剔除掉自己在城市所承受过的羞辱，比如他们被城管追赶时的惊慌失措，比如在工厂里，被工头和老板无情的呵斥，比如在高楼的电梯里，感受到体面的城里人异样的目光，比如说被治安员抓住查要身份证时，所遭受的轻辱。等等等，这一切都是他们每一个人所曾遭遇过的，真实的际遇。然而，他会很快的告诉你，他们一天最多能够赚多少多少钱，一个月最多能够赚多少多少钱，扣除房租，水电，生活费，还能存多少多少钱，然后，过年的时候，可以体面的买些水果，年货，一家团聚，过个快乐的春节；还可以给父母，妻子，孩子，添置点行头，给家里置办点像样的家具和电器；也许，打工个几年，存点钱，还可以开个小饭馆，可以整个小铺面，做点小生意，也就安身立命了。

      我还记得一次和一位高中同学的妹妹聊天，她刚高中毕业，无法继续升学了，我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小姑娘说：“还能怎样，先去外面打个几年工，积点钱，然后如果能够遇到合适的人，就嫁人吧。”那种语调冷静的让人心疼，我当然很想说些诸如积极向上，女儿当自强的话，但我更知晓，作为一个群体而言，这就是她们可以想见的青春！我还记得，村里有个哥哥，吹的一口好唢呐，然后村里的老师傅们说，是个可造之材，假以时日，方圆个十儿八里，没人吹的过他了，每次谁家有什么红白喜事的，都可以看见他穿一身漂亮的衣服，在人群里动情的吹他的唢呐，那陶醉的神情，就像是在从事一项严肃的艺术。随后，他也跟随一群小伙子出去打工了，再然后，一伙人，抢劫杀人，他也被枪决。我记得他父母在我家里哭诉,极力哀求老爸（我老爸是村长）帮忙去活动时的神情。附近几个村子，类似的例子也不在少数，之于他们而言，回家已经成为奢望，而对于他们家中的父母，却又是何其残忍，而这，只是他们命运极端悲凉的一种。

      很多专家在谈乡村的“空心化”，说乡村的留守儿童和留守老人，他们的数字是如此巨大。然而，数字是冰冷的，可这么多的专家，还有那众多的城市居民，又可曾真是的面对过，体验过乡村的空心化。之于我而言则是，偶尔回到家中（春节除外），意味着我很难找到同龄人，聊一聊那些在河里捉螃蟹，在菜地里抓青蛙，在山上砍柴放牛，那些无忧无虑的过往。四处走动，你能够看到小孩子，流着鼻涕，一个人在那里玩泥巴，抓灰尘，他(她)的爷爷奶奶们，正在旁边干农活。而那些在小学，初中读书的孩子们，除了课堂之外，所谓家长的课外辅导无疑是扯淡，也许和父母一年才见几次面，在漫长的成长时期，缺乏和父母有效的情感沟通交流，所以，很多的孩子跟爷爷奶奶都特别亲，如果不是这样，则会显得异常孤僻。行走在所谓“空心化”的乡村，你感受最大的会是缺乏活力，生命力，缺乏那种欣欣向荣的景象，仿佛一切都在逐渐的破败，或者已经破败，而它的坠落，看起来是如此不可抵挡。

      一纸调研报告，也许能够为我们追寻到某些原因，寻找出解决之策，让我们无法回避春运危机后面，那一系列深层的社会问题——城乡二元分治、特殊的户籍管理制度，贫富悬殊、就业艰难、分配不公，政府应急机制等等。并因此让我们关注那数亿的农民工，农民的命运，那广袤却破败的乡村的命运。然而，却无法千万分之一的承载他（她）们所面临的忧伤，他（她）们那无可避免的命运。

      站在2008年的中端，我想说，如果我们不忧伤于这片土地的现实，那么，这个藉由你，我，他所构成的民族，并非一个合格的民族；而如果我们不能在这忧伤中，保持坚韧，顽强和信念，向着光明的彼岸继续前行，那么，我们将无法摆脱这忧伤！

      以此勉励国人,更包含祝愿和祈祷!

我想我们这个民族必需早日实行民主制度，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处理激烈的社会矛盾。
然而民众在政治面前像被强奸了一百次的妇女，如此脆弱无力。
所以良好的社会愿望在极少数人的欲望中竟成了自慰者的快感！
已经無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