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短剧

【念白】
凌晨四、五点。雨已经下了很久，还是不肯停，像哭了一宿。

一辆的士在微凉的雨夜无目的地驶着，一直没有客人。经济不景气，市况很淡，大家都不怎么上街，何况还是农历的鬼月？

司机看看表，不觉已五点多了，看来今天不会有人了。驶过东区走廊，上了柴湾斜坡，走大谭道，经过一片坟场。

一个女子在路边招手。长发披面，打着一把看似有些年头的雨伞。
风吹过，头发被撩起，露出苍白的脸和鲜红的唇，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疤痕。

司机有些忐忑，皱了皱眉，不想搭理。但女人半个身子拦在车头。

 

【开始对话】
（女子板着脸说）　　“你想拒载吗？”
（司机无奈）　　　　“好吧，上来。去哪儿？”
（女子平静）  　　　 “赤柱。”
（司机稍吃惊）  　　 “赤柱？”
（女子冷漠地说）　　“监狱。”
　　　　　　　　　　“这么早，怕是还没开放。”
　　　　　　　　　　“早些去等。这个时间的的士很少，幸好遇上你。刚换班吗？”
（司机冷冷答）           “不需要换班。”
　　　　　　　　　　“全天候？不累吗？”
　　　　　　　　　　“自己车，没什么客人。没遇上你，今天便没得吃。”
　　　　　　　　　　“你慢点开，我补口红，总掉色。”
（司机等了一阵，问）“你脖子怎么回事？”
（女子幽怨诉说）　　“我男朋友用刀刺的，是大动脉，流很多血。      我一会儿去看他。”
（司机无语）　　　　 “”
（女子继续）     　　　“他是我的初恋，拍拖四五年。跟他分手后，我又认识一个开设计公司的男友，正准备结婚。  他不肯放手，在街上下跪，央求符合，用刀割腕，很窝囊的，竟有些心软。但想到他完全负不起家庭责任，又犹豫了。他一天晚上追上我，刺了我三刀，脖子上的这刀最致命， 然后他自杀。不过没死成，被判监10年。”
（司机小心翼翼问）　“他刺了你三刀——你真的没事？”
（女子没接答） 　　   “你看，这伤疤像不像蚯蚓？”
　　　　　　　　　　“长脚，像蜈蚣。  对不起，开玩笑的。”
　　　　　　　　　　“我是不是犯贱？最后还是选他，这个男人刺了我三刀……我是不是好蠢？”
（司机幽幽地说）　　“你男朋友好幸运，有你这样的女友。” 
（女子有点惊诧）　　“你怎么了，眼睛怎么红红的？”
（轻微抽噎）　　　　“我女朋友也同我分手了，舍不得。”
　　　　　　　　　　“你求她了吗？”
　　　　　　　　　　“求了，在街上下跪，用刀割腕。她还是走了。”
（女子叹气）　　　　“哎。  （停顿） 咦，路边有人招手截车。”
（司机）　　　　　　“有吗，我怎么没看到。”
（女子）　　　　　　“有，是一家人。两个大人，各抱着一个小孩。”
（司机）　　　　　　“吓，我见不到。怎么会？”
（女子）　　　　　　“别管，往前开。"
（司机）　　　　　　“奇怪，车上明明有客啊，难道？”
（女子正色道）　　　“你不要吓我。”
（司机试探）　　　　“你真的看到？”
（女子反问）　　　　“你怕？”
（司机）　　　　　　“当然，大家不同类。”
（女子凑近小声）　　“其实，他们看不到我。” （有点阴森）
（司机）　　　　　　“胡说，我不信”
（女子）　　　　　　“还嘴硬，现在是农历鬼月。记得我在什么地方上车的吗？ （停顿一下，稍严厉）停车，快停车。　　　　　　　　　　　（随后语气缓和）我要下去给男友买条毛巾，还有烟、朱古力……”
（司机问）　　　　　“这个便利店新开的吗，以前没有。”
（女子敲着车门大声）“下车，我要下车。”
（司机舒了一口气）　“唔——好吧。”   

 

【念白】
的士缓缓停了下来。女子推开车门，伞也顾不上拿就冒雨跑进路边的便利店。

司机摇了摇头，驾着车开走了。他终于还是放过了这个深情的女子。

三年前，女友同他分手。他试了所有办法，都不能挽回。也想与女友同归于尽，但毕竟下不了手。
他一个人驾车来到郊外，用刀割破自己的动脉，漠然地看着鲜血汩汩流出。原本白色的车身，竟然像被重新漆过一般，变成了红色。
临死前，在眼前浮现的还是女友可爱的面容。他在阳世的最后一个愿望是能再见上女友一面，哪怕是一眼，也就满足了。不过负心的女友并没有出现在他的葬礼上。听说她搬家了，住在东区。
他不甘心，找来一个的士招牌，胡乱地安放在车顶。从此驾着车在的东区的街道上游荡。

 

如果你凌晨走过太古城，可能会偶遇这辆猩红色的的士，招牌歪放着。别上这辆车……

（原著李碧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