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馬》鬆而不散 妙筆處處

 

 

　　呂文成的粵樂作品數量可觀，廣為流傳的亦不少。其中的《青梅竹馬》，可謂奇葩。這曲子很短，易於上口，尤其填上歌詞，經梁醒波一唱：「擔番口大雪茄，充生晒認經理，撈世界要醒目……」旋律益發深入人心，此後的好些年月，不斷產生新的歌詞版本，多是諧趣的，形成廣東小曲中一幅奇特的風景。

 

　　為此，筆者嘗試分析一下《青梅竹馬》的曲調，探究一下它構造上的奧妙之處。附圖把曲調細分成十一行，以方便探討。

 

　　一經這樣細細分割，便發現這首篇幅短小的曲子在樂句與樂句之間有非常繁複的連繫或轉折，造成它的美妙線條，可是要把這些千絲萬縷的關係用文字細說，卻難免變得嘮叨，筆者惟有勉力試試。

 

　　第一、二行彷彿是上下句，但兩句都能各自分成兩截的。第一行前半句有「五生」與「工六」，後半句以逆序方式再現了這兩個小音群，頗見妙趣。後半句內，「生五六工六五生」七個音形成回文音群。第一、二行之間以頂真來連接，第二句前半個短句的尾三個音「五生工」，是第一行前半句的頭三個音，這種折返，又是一種妙趣。後半句又出現回文音群：「上尺工尺上」。即以這四截短句的落音而言，分別是「五」、「六」、「工」、「上」，是很平滑的下降線條。

 

　　這第一二行的上下句，音調迴環反覆之中別具意趣，又同具回文之秀美，是以能琅琅上口，毫不奇怪。雖然「青梅竹馬」這個標題可能是樂曲寫成後才命名的，但從這兩個上下句倒也真可想像到小孩子快樂嬉戲的天真情境。再說，這兩個上下句的後半截，是全首短歌的重要「元素」──音群甲及音群乙：往後不少樂句俱是由這兩枚「元素」變化而成的。

 

　　第三行只有四個音：「六」，「六」，「上」，「上」，明顯感受到是使用之前的上下句句尾音並略作變化而構成的，作用是承上啟下。這兒所引導出來樂句，具三重特點，另是一種美妙。四強四弱的八拍之中，強拍都置放在「六」音上，構成圍繞中心音（中心音正是「六」）的特色，這是第一重；句中出現連珠，其珠是「六工（尺）」，頗覺大珠小珠落玉盤，這是第二重；後四拍的音群，是變化自音群甲，這是第三重。

 

像兩個人高唱低和

　　第五、六行，首次出現了全曲的最高音及最低音，可視為高潮就在這兩行。事實上，第五行一開始就在最高音處唱／出，而且音符全在高音區，第六行卻在低音區處盤桓，這樣既形成音區對比，也像是兩個人一個在高聲唱一個旋作低聲和。這兩行的內在結構亦甚強。從分析圖可見，第五行後七個音（即除了第五行第一個音）形成的音群，奇巧地移低八度的於第六行再現，而第六行還隱含兩個回文音群，當中後一回文音群「上尺工六工尺上」是前一回文音群「上尺工尺上」的擴充！這樣工麗而巧妙的構造，甚見創作者的匠心。

 

　　樂曲發展至第七、八行，續以頂真手法扣連，並有頗多的折返（再現），比如第八行前半句來自第二行前半句，第八行後半句來自第一行後半句，而這兩個短句的出現次序是顛倒了。第七行後半句也是「舊相識」：來自第四行後半句。如此把之前的曲調材料重新排序，卻仍能十分順暢，很是奇妙。自然不該忘記說第七行的前半個短句，它既包含兩個回文音群，亦復用到連珠的技巧，是以這個小樂句乍看無奇卻是甚奇。這兩行樂句，都是前半落「工」音後半落「六」音的，感覺上是一個擴充成倍的上句（即第一行），卻毫不拖沓，反而是滑溜爽快得很，在情緒上，像是深深享受嬉戲帶來的快樂，酣暢無比。

 

升八度再現　契合感強

　　最後三行，則是擴充幅度更大的下句（即第二行）。它由最低音開始，以第六行初現的音群戊接以音群乙，但把末處的「上」改為「工」，也就是把原來的靜音改為動音，陡然增強了樂句向前發展的動力。第十行是兩對具對唱意味的短句，形式又是先開聲者高唱，後發聲者低和。至於旋律線條，先開聲者以「六」為中心音，後發聲者以「上」為中心音，完全是音群甲及音群乙的巧妙演化。最奇美的是第一次「和句」是：「合士上」，接著的「唱句」，則是先把這三個音移高八度來唱（再現），帶出很強的契合感。這兩對具對唱意味的短句，看來也象徵兩小無猜的盡興遊樂。最後的第十一行，開始的四個音「六工尺工」與第十行開始處是一樣的，僅是節拍略緊縮了，由是於相鄰樂句之間形成呼應，也利於導入接下來的西洋大調主和弦的分解音型，並作當句重覆，故此雖非高潮，亦已近尾聲，但歡騰氣氛卻更見熱烈。仔細留意一下，可見這最後三行在句幅上是漸增的：第九行長三小節、第十行長四小節，第十一行長五小節。這種句幅漸增的特色，至少是打破了刻板句法。

 

　　回望全首歌曲，主要由三組上下句構成，第一組是第一二行、第二組是第五六行、第三組是第七至第十一行。餘下的第三四行，是個過渡樂句。再看這三組上下句，長短並不一，第二組最短，只長六小節，第三組最長，達二十小節，是半首歌的長度了。由此可見這曲子屬散點透視式的開放結構，而在樂句與樂句之間那些非常繁複的連繫或轉折，很多都頗見奇巧，妙筆處處。

 

 

 

按：本文原刊於2014年十一月號（第一五一期）《戲曲之旅》